从造船厂废墟回来后,那片被塑料覆盖的江岸景象,如同梦魇般在周凡脑中挥之不去。工具包项目需要“源头”视角的素材,他们拍到了,但那过于强烈的视觉冲击和无力感,让他觉得仅仅呈现问题还不够。董女士在电话里也提醒:“我们需要思考解决方案的切入点,哪怕是很小的点。”
几天后,他们再次来到江边,这次选择的是一段已经过初步整治、建成滨江步道的区域。步道整洁,绿树成荫,市民在此散步、健身、垂钓。江面看起来比上游清澈许多,但仍能看到偶尔漂浮而过的塑料瓶或泡沫碎片。
周凡带着一个小型采访设备,没有明确目的,只是想听听生活在江边的人们,如何看待这条河,如何看待它可能携带入海的东西。
他遇到的第一位是一位晨练结束、正在压腿的老太太,姓吴,退休教师。听到周凡的问题,她擦了擦汗,指着江面说:“这几年好多了!以前啊,这岸边垃圾多得很,夏天味道难闻。现在天天有环卫船打捞,步道也修得漂亮。不过你看,”她也指了指水里时隐时现的垃圾,“还是有漏网之鱼。有些人啊,习惯不好,随手就丢。光靠捞,捞不完的。”
一位在江边石凳上看报纸的老大爷,戴着老花镜,头也不抬地说:“江嘛,自古就是纳污的。城里多少脏水,最后不都排到这里?管不过来。我们小时候,这江水还能淘米洗菜呢,现在?嘿。”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淡然。
一位带着四五岁孙子玩耍的年轻母亲,则表现出了不同的态度。她一边小心地看着在步道上奔跑的孩子,一边对周凡说:“我经常跟我儿子说,不能往江里扔东西,小鱼会吃了生病。他幼儿园也教这个。但有时候看到别人扔,也挺无奈的。感觉个人的力量太小了。”她顿了顿,又说,“不过,如果大家都从小朋友教起,将来也许会好点?”
最有趣的是一位在江边固定位置垂钓的老者,姓郑,精神矍铄。他的钓具旁边,除了水桶,还放着一个不大的网兜,里面已经装了些捡来的塑料瓶和食品袋。周凡好奇地问起,郑伯哈哈一笑:“顺手的事儿。在这坐一天,鱼不一定钓到,垃圾总能捡到一些。扔岸上垃圾桶,总比漂到海里强。海里那些鱼啊龟啊,吃了这玩意儿,多遭罪。”他说得轻松自然,仿佛这不是环保,而是钓鱼之余的另一种“收获”。
周凡问他是否知道这些垃圾最终可能入海,影响遥远的珊瑚礁。郑伯摇摇头:“海那么远,我没想过。我就觉得,这江是咱们眼前的,弄干净点,看着舒服,对江里的鱼也好。海里的东西……管不到那么远喽。”
这场江畔的对话,让周凡看到了问题的复杂性。这里有对现状改善的认可,也有根深蒂固的习以为常;有对下一代的教育期望,也有对个人力量的怀疑;有自发的小善举,也有认知上的局限。“眼不见为净”和“管不到那么远”仍然是普遍心理。
但同时,他也看到了光亮。像郑伯那样的自发行动,像那位母亲对下一代的引导,像环卫工人日复一日的打捞。这些微小的、看似无关大局的点滴努力,或许正是解决问题的基石。宏大叙事需要,但接地气的、与每个人生活相关的具体行动和认知改变,或许更为关键。
离开时,周凡看到步道旁新设的分类垃圾桶,旁边有醒目的标语:“垃圾不入江,江清城更美”。虽然仍有人视而不见,但这毕竟是一种提醒,一种导向。
江风拂面,带着水汽和都市的气息。周凡想,他们的工具包,或许不应该仅仅展示遥远的、令人痛心的海洋伤痕,更应该连接起这江畔的对话,连接起“眼前”与“远方”,告诉人们:你随手丢弃的一个塑料袋,与你孩子在纪录片里看到的那只被塑料环卡住的海豹,可能流淌着同一条江的水脉。守护海洋,或许可以从守护门前的这条江开始。
这江畔的对话,没有答案,却打开了更多的思考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