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塔尔钦休整了一整天,主要是为了适应海拔,也让苏念有时间梳理思路,处理前期素材。
周凡则利用这段时间,彻底检查了房车的各项性能,尤其是刹车系统和轮胎,经历了上次的暗冰惊魂,他不敢再有丝毫大意。
第二天清晨,天空意外地澄澈,仿佛被昨夜的大风彻底清洗过一般。
当第一缕阳光越过东方的山脊,如同舞台追光般打在西南方向时,那座金字塔般庄严、对称、覆盖着万年冰雪的山峰——冈仁波齐,毫无预兆地、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没有云遮雾绕,没有羞涩含蓄,它就那样凛然地、寂静地矗立在天地之间,散发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令人瞬间失语的圣洁与威严。
山峰上的冰雪纹理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冷冽而纯净的光芒,仿佛这不是凡间的山脉,而是通往另一个更高维度的阶梯。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包括早已见过它无数次的苏念。一种混合着敬畏、震撼与渺小感的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流淌。
元宝也安静地坐在周凡脚边,仰着头,望着那座神山,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呜声,仿佛也能感受到那股超越物种的精神力量。
苏念率先回过神来,她没有立刻去拿相机,而是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仰望着神山,看了很久很久。她的眼神不再是猎手般的锐利,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沉浸式的思索。
“每次看到它,感觉都不一样。”她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的周凡听,“有时候觉得它很近,有时候又觉得它遥不可及。它就在那里,却又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周凡深有同感。他之前见过的雪山无数,但没有任何一座,像冈仁波齐这样,自带一种强大的、精神性的磁场。它不仅仅是一座山,它是一种象征,一个信仰的坐标。
“你想好怎么拍它了吗?”周凡问。
苏念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神山:“之前想的很多方案,在看到它的这一刻,都觉得有点……肤浅了。
用延时拍它的光影变化?用无人机拍它的雄伟全景?
这些技术手段,或许能记录它的‘形’,但能拍出它的‘神’吗?能传达出它在不同文明、不同信仰者心中的那种重量吗?”她转过头,看向周凡,眼中带着真正的困惑,“周凡,你觉得,对于这样的存在,影像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是证明我们来过,看过?还是试图去理解,甚至去诠释那种无法被完全诠释的神性?”
这是一个“神山之问”,直指创作的核心。
周凡被问住了。他之前的旅行拍摄,更多是出于记录和分享的冲动,是“如何拍得美”的技术层面思考。
而苏念的问题,将他引向了一个更深的层面——“如何拍得深”?如何让影像承载超越视觉的精神与文化重量?
他思考了很久,才缓缓回答:“我可能……给不出完美的答案。但我觉得,或许影像无法完全诠释神性,但它可以成为一种桥梁,一种邀请。通过我们选择的视角、捕捉的瞬间、讲述的故事,邀请那些无法亲临此地的人,去感受这种震撼,去萌生属于自己的敬畏与思考。就像……我们无法定义信仰,但可以记录信仰者的目光。”
苏念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她再次望向冈仁波齐,喃喃道:“桥梁……邀请……记录信仰者的目光……” 她似乎抓住了什么。
接下来的半天,苏念没有像往常那样频繁地按下快门。
她更多的是在观察,在等待。
她拍摄那些迎着风雪、一步一叩首、向着神山方向磕长头的信徒,镜头聚焦在他们沾满尘土的身躯、他们磨损的皮围裙、他们那混合着极度疲惫与极度坚定的眼神上。
她拍摄那些在玛尼堆前默默祈祷的藏族老人,记录他们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如同冈仁波齐岩石般沉静的信仰力量。
她的镜头,不再仅仅对着风景本身,而是更多地对着风景中的人,以及人与神山之间那种看不见却无比强大的精神联结。
周凡也没有闲着。
他操控着无人机,但不再是追求极致的宏大视角,而是尝试用更克制的镜头语言,去表现神山与大地、与转山道路、与那些渺小如蚁却意志如钢的人影之间的关系。
他意识到,真正的壮丽,或许不在于山本身有多高,而在于它能在人心目中激起的回响有多深。
傍晚,云层再次合拢,将冈仁波齐的神秘面容遮掩起来。
苏念看着相机里今天拍摄的素材,虽然数量不如以往多,但她的眼神却比之前任何一天都要明亮和笃定。
“我想,我找到那个‘魂’了。”她对周凡说,语气中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轻松,“不是冈仁波齐本身,而是‘朝圣’——无论是以身体的苦行,还是以心灵的向往,那种向着心中神圣坚定不移的奔赴。这或许,才是这片土地最动人的故事。”
周凡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创作火焰,知道自己见证了她一次重要的创作蜕变。他的“神山之问”,虽然没有标准答案,却无疑为他们接下来的旅程,指明了更深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