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闷的、如同巨兽捶打胸膛般的轰鸣声,在风浪的尖啸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周凡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和近乎本能的方位感,操纵着“远舟号”,如同一个遍体鳞伤的斗士,踉跄却固执地朝着声音的来源挤过去。
能见度依然极低,墨黑的海水与铅灰的天空混沌一片。但在某一刻,一道尤其狂暴的闪电撕裂天幕,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前方——那是一座黑色巨岩的模糊轮廓,如同洪荒时代遗落的獠牙,狰狞地矗立在沸腾的海水之中。浪头撞在上面,粉身碎骨,炸开冲天的白沫。
就是它!七星岛链最外围的“狼牙礁”!虽然险恶,但其背风面,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周凡不敢有丝毫松懈,他必须精确计算角度,让船从礁石的侧面切过,进入其后方的相对平静区。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船被侧浪直接拍上礁石,粉身碎骨。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汗水、血水、海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完全依靠着多年航海(无论是实际还是系统灌输)积累下的那种对船体动态和海流方向的微妙直觉,双手如同拥有独立生命般,细微而精准地调整着舵轮。
“远舟号”像一匹被鞭子驱赶、又被悬崖勒住的惊马,嘶吼着,挣扎着,与侧面涌来的巨浪搏斗,一寸一寸地,蹭过那令人胆寒的黑色礁石边缘。船身与激流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最近的时刻,那嶙峋的礁石仿佛伸手可及,上面吸附的藤壶和贝类在闪电下清晰可见。
终于,在仿佛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漫长几秒钟后,船头猛地一轻,仿佛冲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虽然风依然猛烈,但海浪的势头陡然减弱了。船身不再是被抛掷的树叶,而变成了在颠簸水面上剧烈摇晃的摇篮——依旧艰难,但不再是致命的无序狂舞。
他们进入了狼牙礁的背风面,一个临时形成的、充满紊乱回流但总算避开了正面冲击的“避风港”。
周凡几乎虚脱,手臂和后背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过度紧绷而剧烈抽搐、酸痛。他勉强将引擎推到空挡,让船借着惯性在水面飘荡,然后瘫倒在驾驶座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咸腥。额头的伤口还在渗血,与汗水混在一起,火辣辣地疼。
苏念解开安全带,踉跄着扑过来,用颤抖的手拿出急救包,撕开创可贴和纱布,胡乱却小心地按在他的伤口上。她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混合着脸上的盐粒,但她咬紧嘴唇,没有哭出声。
元宝也挣扎着爬过来,将湿漉漉、脏兮兮的脑袋搁在周凡没有受伤的腿边,发出微弱而可怜的呜咽,尾巴极其轻微地摆动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主人的存活。
暂时安全了。
舱外,风暴依旧在狼牙礁的另一面肆虐,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背风面的海水如同煮沸的大锅,翻滚着,旋转着,但至少没有那种要将一切撕碎的正面拍击。雨水开始瓢泼而下,敲打着舱顶,声音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周凡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慢慢平复,听着苏念压抑的抽泣,听着元宝粗重的喘息。他还活着,他们都还活着。船,虽然可能受损,但主体还在。这短暂的、珍贵的喘息,是风暴给予的一丝残酷怜悯。
他不敢睡去,尽管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必须保持警惕,注意锚位(如果还能下锚),注意船是否漂移,注意风暴的变化。但他允许自己,在这避风港的喘息时刻,稍微放松那根绷得快断掉的神经。
苏念简单处理了他的伤口,又拿出水和压缩饼干,逼着他吃下一点,自己也勉强吞咽了一些。元宝也喝了些水,吃了点狗粮,恢复了一点精神,紧紧依偎着主人。
风雨声成了背景音。在这狂暴天地间一个微不足道的避风角落里,三人一狗依靠着彼此的体温和存在,汲取着劫后余生的微弱暖意。避风港的喘息,不是结束,只是下一轮考验前,命运给予的、无比珍贵的一次中场休息。他们知道,风暴仍未过去,天亮之后,甚至就在下一秒,可能还有新的挑战。但至少此刻,他们还能呼吸,还能相拥,还能为彼此包扎伤口。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