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风雨的狂躁势头,终于像一头耗尽力气的猛兽,喘息着、不甘心地,渐渐平息了下去。那喧嚣了几乎一整夜的、各种噪音混合成的骇人交响,慢慢地,分解成了单一的风声、雨声,然后又都弱了下去。
最先察觉到变化的,是声音。雨点砸落的声音,从密集的鼓点,变成了疏落的琴键敲击,最后,只剩下船舷偶尔滴落的水珠,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风的呜咽也低沉了,变成了疲惫的叹息,拂过湿漉漉的甲板和缆绳,带着水汽的凉意。
周凡紧绷了近十个小时的神经,终于得以略微松弛。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但他不敢立刻睡去,依旧强撑着,感受着船身的摇晃逐渐变得规律而温和。那令人心悸的、无法预判的颠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母亲摇篮般的、舒缓的起伏。
他小心地调整航向,让船只保持着低速前进的状态。然后,他几乎是瘫坐在了驾驶位的椅子上,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胸腔里积压了许久的浊重与焦虑。
苏念也感受到了这变化,她试探着站起身,走到舷窗边。窗外,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但那种被疯狂攻击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她回头看向周凡,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宇间还残留着疲惫与紧张的痕迹,但脸色已经舒缓了许多。她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又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手边容易够到的地方。
元宝似乎也在角落的睡梦中感受到了这份安宁,它不再发出恐惧的呜咽,身体放松下来,偶尔尾巴还轻轻摆动一下,像是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周凡并没有睡熟,他只是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眼前似乎有微弱的光感。他猛地睁开眼,看向东方。
那片原本是纯粹墨色的天际,此刻,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确定的青灰色。像是一滴清水,滴入了浓墨之中,开始艰难地、却不可逆转地晕染开来。
天,快要亮了。
他精神一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他走到窗边,和苏念并肩望去。那青灰色的范围在逐渐扩大,颜色也越来越浅,逐渐泛出鱼肚白的底色。浓雾,不知在何时,已经变得稀薄了许多,不再是那堵密不透风的墙,而是成了飘渺的、正在缓缓消散的纱幔。
终于,当第一缕真正的晨光,如同金色的利剑,顽强地刺破云层和残雾的封锁,投射到海面上时,整个世界,仿佛被重新洗刷了一遍。
雾,彻底散了。雨,也早已停了。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清澈到极致的景象。天空,是那种雨后初霁的、毫无杂质的蔚蓝,像一块刚刚被精心擦拭过的巨大蓝宝石,纯净、高远。几缕纤云如羽毛般轻飘飘地挂在天边,被朝阳染上了淡淡的金边。
海面,恢复了它最动人的模样。那是一种平滑如镜、广阔无垠的蔚蓝,与天空的颜色相互辉映,水天一色,让人几乎分不清界限在哪里。昨夜的狂风骤雨、惊涛骇浪,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仿佛那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阳光洒下来,在海面上跳跃着,铺出了一条金光闪闪的、直通天际的宽阔大道。
空气清新得醉人,带着雨洗后的洁净和海洋特有的微咸,吸入肺腑,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所有的疲惫、恐惧、压抑,在这片焕然一新的天地间,都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远舟号”沐浴在金色的朝阳里,洁白的船体熠熠生辉,仿佛也刚从一场酣畅的沐浴中苏醒。它轻快地航行在这片澄澈蔚蓝的画卷中,船尾拖出的白色航迹,在湛蓝的海面上划出优美的弧线。
周凡和苏念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任由温暖的阳光和清爽的海风包裹全身。他们相视一笑,无需多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新生的喜悦,尽在不言中。元宝也兴奋地跑了出来,在甲板上快活地转着圈,追逐着自己的尾巴,然后冲着那轮崭新的、红彤彤的朝阳,响亮地“汪汪”叫了几声,像是在向这晴空如洗的世界宣告它的存在。
周凡深深地呼吸着这清新的空气,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开阔与宁静。经历过浓雾的迷茫,风雨的洗礼,才更能体会到这晴空万里的可贵。大海就是这样,它给予你恐惧和考验,也会馈赠你最美的风景与最深刻的平静。
他调整航向,让“远舟号”沿着那条金光大道,满怀信心地,向着远方驶去。前路或许还会有未知的风浪,但此刻,他们拥有这片晴空,和一颗被洗涤得更加坚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