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老橡木”酒厂地下室的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汗水和紧张混合的气味。
托马斯面前的长桌上,摊开着三样东西:一张手绘的黑石审讯所布局草图、一份详细的警卫排班表、还有一把被完全拆解的改装步枪。油灯的光在他专注的脸上跳动,将那些伤疤和皱纹照得更加深刻。
凯特站在桌边,正在汇报:“五个枪手已经选好了。两个是原来工会护卫队的老兵,三个是学生,但都在郊外秘密训练过射击。武器已经分发下去,每人六十发特制子弹。”
“可靠性呢?”
“老兵没问题。学生里……有一个叫马克的,他哥哥三个月前被宪兵队抓走,死在审讯室里。仇恨足够深,意志足够坚定。”
托马斯点头,目光没有离开草图:“集会那边呢?”
“黛娜和马丁那边传来消息,妇女团体已经动员了大约七十人,学生团体一百二十人左右。他们计划七点半开始在审讯所正门外的广场聚集,手持标语,唱爱国歌曲——表面上是‘呼吁司法公正’,实际上是施压和制造混乱。”
“宪兵队会怎么反应?”
“按照惯例,只要不冲击建筑、不打砸抢,警方只会驱散,不会直接使用暴力。”凯特说,“但里昂如果急了,也可能找借口抓几个带头的。所以我们安排了几个外围人员,一旦警方动手,他们会故意制造小规模冲突,吸引更多注意力。”
托马斯的手指在草图上移动,最终停在代表后院管道口的位置:“二十分钟。这是我们切割铁栅需要的最短时间。如果集会能牵制前门警卫十五分钟,后院巡逻再‘减少’十五分钟,我们就有机会。”
“夜莺’说那个欠他人情的警卫,会在中午十二点十五分到十二点半之间‘肚子疼’。”凯特看了看怀表,“那就是我们的窗口。”
“精确到分钟。”托马斯抬起头,灰色眼睛里闪烁着铁匠特有的那种计算光芒,“十二点整,集会达到高潮。十二点零五分,前门警卫向指挥部请求增援。十二点十分,增援从前门调往后院方向——但不是真的去后院,而是在半路上被我们预设的路障或假情报拖延。十二点十五分,后院巡逻只剩一人,而那个人会离开十五分钟。从十二点十五分到十二点三十五分,我们有三个人潜入后院,开始切割。”
他看向凯特:“切割组人选?”
“胖子道格,老兵约瑟夫,还有……”凯特深吸一口气,“我自己。”
托马斯盯着她看了几秒:“你会用切割器吗?”
“你上周教过我。”
“在仓库里练习和实战是两回事。切割会产生高温、火花,如果操作不当,可能烧伤自己,或者更糟——引燃管道里的可燃气体。”
“我知道风险。”凯特的声音很稳,“但约瑟夫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而胖子道格,那手笨的要死的强。我可能不是最好的,但我是最合适的。”
托马斯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好。切割组三人:你,约瑟夫,我。”
“你也去?”
“这种活,我得亲自看着。”托马斯说,“约瑟夫负责望风,你负责辅助照明和冷却,我负责切割。二十分钟,一秒都不能多。”
他从桌下拿出一个帆布包,解开,里面是几样特制工具:一把手柄加长、刀片异常厚重的切割器,几个装满水的皮囊,还有几块浸透了水的厚毛毡。
“切割时,用毛毡围住作业点,减少光线外泄。每切割三十秒,喷水冷却一次,防止过热。最重要的是——”他拿起切割器,做了个手势,“用力要均匀,不能急。铁栅的焊点有六个,我们只需要切开四个,就能把整扇栅栏撬开。”
凯特认真记下每一个细节。
“撬开栅栏后,你和约瑟夫先进去。”托马斯继续布置,“管道内部可能有积水、垃圾,甚至可能有老鼠窝。你们用手电筒探路,每前进五米做个标记。我殿后,把撬开的栅栏虚掩回去——如果运气好,警卫巡逻时不会立刻发现。”
“管道长度?”
“从接入点到审讯所地下室外墙,直线距离十五米,但管道有弯曲,实际要走二十米左右。”托马斯说,“出口在审讯所地下室的一间废弃储藏室里,那扇门应该只是普通木门,我们能撞开。”
“然后呢?”
“然后是最危险的部分。”托马斯的脸色凝重起来,“从储藏室到第七号监室,要穿过一条三十米长的走廊。走廊两头都有门,可能锁着。而且即使到了监室门口,我们还需要对付看守和打开监室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串奇形怪状的铁片:“这些是万能钥匙和撬锁工具,能开大部分老式门锁。但如果遇到新型的机械锁或者电子锁——”他顿了顿,“我们就用这个。”
他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包,里面是一种黑色的黏土状物质。
“炸药?”凯特睁大眼睛。
“微型定向爆破炸药。”托马斯说,“我从矿上弄来的配方,自己改良过。威力刚好能炸开一扇门,但不会造成大面积坍塌。问题是爆炸声会响彻整个监狱,所以我们一旦使用,就必须在五分钟内完成救人、撤退、回到管道这一系列动作。”
“五分钟……”
“是的,五分钟。从炸开门的那一刻起,整个监狱都会进入最高警戒。我们必须像闪电一样快,像影子一样静。”
托马斯看着凯特,忽然问:“怕吗?”
凯特想了想,诚实地点头:“怕。”
“怕就对了。”托马斯居然露出一丝微笑,“不怕的人要么是傻子,要么是疯子。但我们怕,还是要去做,这才是勇气。”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从暗格里取出那把他珍藏的锻工锤。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托马斯轻声说,“他死在三十年前的事故里,工厂主说是操作不当。警察说是自己失误。反正没人关心他。他临死前他抓着我的手说:‘托马斯,要记住,你要老实工作。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将锤子放在桌上:“今晚,我要带着它去。如果我回不来,凯特,这把锤子归你。”
“托马斯……”
“不是遗言,是告诉我们卑躬屈膝换不来好日子得。”铁匠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姑娘的肩膀:“明白了吗?”
凯特的眼睛湿润了,但她用力点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