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德城的暗巷如同迷宫,枪声、警笛声和追捕者的叫嚷在狭窄的空间里碰撞、回荡。维克多和伊尔莎凭借远超常人的体能和敏捷,在屋顶与巷道间穿梭,暂时甩掉了第一波追兵。汉斯等人制造的混乱也成功吸引了大部分火力。
在预定的第三集合点——一个堆满废弃木桶的死角——维克多、伊尔莎与汉斯及另外两名战士汇合了。汉斯手臂被流弹擦伤,鲜血浸湿了衣袖,但眼神依旧凶狠如狼。
“主席,警察越来越多,还有穿着便装但训练有素的人加入,像是军方或者情报部门的。”汉斯快速汇报,一边用撕下的布条紧紧扎住伤口,“他们正在拉网式搜查,这个角落也不安全了。”
果然,巷口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和手电筒晃动的光芒,隐约还能听到“他们跑不远”、“封锁这片区域”的呼喊。他们被堵在了这条死胡同里。
维克多眼神一凛,扫视着这片绝地。墙壁太高且光滑难以攀爬,唯一的出口已被封死。他深吸一口气,准备下达强行突围的命令,哪怕代价惨重。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而颤抖的声音从一堆破木箱后面传来:
“…这边…快…”
众人猛地警惕望去,只见那个刚才被殴打的暗娼莎莉,正从木箱缝隙中探出苍白的脸,焦急地朝他们招手。她脸上还带着淤青,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但还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没有时间犹豫。追兵的脚步声近在咫尺。
维克多当机立断:“跟上她!”
莎莉像一只受惊的老鼠,灵活地钻过木箱,推开后面一个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被破烂广告纸遮盖的窄小洞口。维克多一行人毫不犹豫地鱼贯而入。
莎莉迅速将洞口恢复原状,外面追兵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几乎是贴着墙壁传了进来。
“妈的,跑哪儿去了?”
“分头找!他们肯定还在附近!”
洞内是一条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散发着霉味和尿骚气的暗道。莎莉在前方带路,七拐八绕,最终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用破木板钉成的门。
门后,是一个低矮、阴暗、几乎无法称之为“房间”的窝棚。空间狭小得可怜,头顶是渗水的油毡,墙壁糊着发黄的旧报纸,一张用砖头和木板搭成的“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上面堆着看不清颜色的破烂被褥。一个生锈的铁皮炉子歪在角落,旁边散落着几个空罐头盒。空气中弥漫着贫穷、绝望和廉价脂粉混合的刺鼻气味。
维克多站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恍如隔世。这熟悉的贫困,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将他拉回了穿越之初,拉回了那个和珍妮相依为命、在贫民窟中挣扎求生的冰冷窝棚。同样是如此的破败,同样是看不到希望的黑暗。珍妮那温暖却带着疲惫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一闪而过。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刺痛。
莎莉紧张地靠在门板上,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追捕的声音渐渐远去,她才瘫软般地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谢…谢谢你们刚才…帮我…”她声音依旧颤抖,带着哭腔,“但你们快走吧,这里也不安全…巴兹老大和警察不会放过你们的…”
伊尔莎看着莎莉脸上的伤,和她所处的这个环境,强烈的愧疚和同情再次涌上心头。她蹲下身,试图安抚莎莉:“别怕,我们会想办法的。你…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莎莉麻木地点点头,眼神空洞地望着污秽的地面:“不然呢?像我这样的女人,还能住在哪里?”她自嘲地笑了笑,扯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吸了口冷气。
“我爹妈死得早,叔叔把我卖到了纺织厂…后来厂子打仗炸了,没活儿干,没饭吃…除了这个,我还能做什么?”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街上的牧师说,一定是我上辈子没积德,做了孽,光明神才罚我这辈子受苦…可我连上辈子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抬起头,看着伊尔莎,眼中是彻底的麻木和绝望:“我这辈子做的…又是这种神厌鬼憎的皮肉生意…脏得很…估计下辈子,下下辈子,也好不了了吧。这就是命…”
“这不是命!”伊尔莎忍不住打断她,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工厂主,是那些黑帮,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和他们的制度逼你的!是他们夺走了你的工作,是他们让你活不下去!”
莎莉茫然地看着伊尔莎,似乎无法理解她的话。
伊尔莎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试图将那些革命道理灌输给她:“莎莉,你听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生来就该受苦的人!我们穷,不是因为我们懒,不是因为我们上辈子造了孽,是因为我们创造的财富都被那些不劳动的人抢走了!就像你在工厂织布,布卖的钱大部分都进了工厂主的口袋;就像你在这里…挣的钱,大部分也要交给黑帮。这就是剥削!”
她指着这个窝棚:“我们不应该住在这样的地方!我们值得更好的生活!只要我们团结起来,推翻这个吃人的制度,我们就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能拯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伊尔莎的话语充满了激情和信念,这是她发自内心的信仰。
然而,莎莉听完,只是更加困惑地摇了摇头,她抽回了被伊尔莎抓住的手,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喃喃道:“…团结?推翻?…小姐,你说的话…我听不懂…我们拿什么去跟老爷们斗?他们会杀了我们的…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她瑟缩了一下,仿佛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让她恐惧不已。“我只想…只想明天能交上巴兹老大的钱,少挨一顿打…就够了…”
伊尔莎看着她那被苦难磨平了一切棱角、连反抗念头都无法产生的样子,张了张嘴,却感到一阵无力的窒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唤醒一个被旧思想禁锢至深的灵魂,是何等的艰难。
维克多一直沉默地站在阴影里,听着两人的对话。他看着莎莉,仿佛看到了千千万万个在旧世界枷锁下沉睡的“珍妮”和“小布朗”。伊尔莎的道理是对的,但对于一个连肚子都填不饱、连最基本的生存尊严都被剥夺殆尽的人来说,那些关于“阶级”、“剥削”、“革命”的宏大叙事,太过遥远,太过虚幻。
思想的启蒙,需要理论的闪电,更需要现实土壤的滋养。而改变这片土壤,正是他们为之奋斗的意义。
他走上前,轻轻按住了还想继续说服的伊尔莎的肩膀,对她摇了摇头。然后,他看向莎莉,语气平静而真诚:
“莎莉小姐,谢谢你救了我们。我们不会连累你太久。这些,”他拿出几枚在根据地还算硬通货的银币,放在那张破木板上,“请你收下,算是感谢,也希望能帮你应付一下眼前。”
莎莉看着那几枚亮晶晶的银币,愣住了,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除了麻木和恐惧之外的情绪——难以置信。
维克多没有再多说,只是对汉斯使了个眼色。汉斯会意,立刻走到门边,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窝棚里陷入了沉默,只有莎莉偶尔压抑的抽泣声和外面城市模糊的喧嚣。理想的火焰与残酷的现实,在这方狭小绝望的天地里,进行了一场无声而沉重的碰撞。革命的道路,远比想象中更加漫长和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