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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常人无法感知、无法窥视的维度,秘修会的殿堂亘古寂静。这里没有墙壁,没有穹顶,只有无尽的、仿佛由凝固的星光与流淌的暗影交织成的虚空。几道笼罩在模糊光晕中的身影悬浮其中,他们的形态并非固定,时而如人,时而如抽象的符号。

“一颗星辰,黯淡了。”一个平和、无悲无喜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涟漪。他指的是帝都,那颗曾短暂爆发出刺目红光的星辰。

“光芒过于炽烈,燃尽了自身的薪柴,黯淡是必然的归宿。”另一个带着冷静剖析意味的声音接口,“维克多·艾伦,他所承载的‘变量’,是否已随着帝都的陷落而消散?革命的‘火种’,是否已然熄灭?”

短暂的沉默。星光在他们周围缓慢流淌,仿佛承载着无数世界的生灭。

“表象的熄灭,不等于内在的湮灭。”最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邃,“火焰可以被人为扑灭,也可能转化为地下的暗火,或者……散作满天的星尘。哭泣者河畔的牺牲,帝都街头的抗争,尤其是那些年轻灵魂迸发出的意志……这些能量并未完全逸散。它们沉淀了下去,融入了这片大地的‘记忆’。”

“你认为火种仍在?”

“并非以我们熟悉的形态聚集。它变得分散,微弱,但也可能……更难以被彻底抹除。继续观察吧,历史的动力,从不轻易屈服于单一次的挫折。”

星光的涟漪平复,殿堂重归近乎绝对的寂静,唯有超越凡俗的感知,才能捕捉到那潜藏在废墟与绝望之下,微弱却执拗的脉动。

与此同时,在帝都一栋不显眼但戒备森严的石砌建筑内,气氛却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这里是帝国情报机构“第六处”的总部。油灯将房间照得通明,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

“处长阁下高瞻远瞩!”一个谄媚的声音响起,一名肥胖的情报官员举着酒杯,脸色涨红,“当初我第六处顶住压力,拒不接受苏维埃那套匪夷所思的体制,保留下帝国的菁华与骨架,如今看来,是何等的英明!培巴让首相大人得以迅速稳定局势,我第六处居功至伟!”

“是啊是啊!若非处长运筹帷幄,暗中保全力量,搜集叛匪情报,岂有今日拨乱反正之易?”另一人连忙附和。

满座皆是阿谀奉承之声,庆祝着他们的“胜利”和“远见”。

然而,坐在主位上的第六处处长——霍雷肖·铁山,却面无表情。他年约五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笔挺的旧帝国高级文官制服,指关节粗大,眼神锐利如鹰。他没有举杯,只是用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等到喧闹稍微平息,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维克多主力突围了,去向不明。帝都虽复,但红匪的‘劳动党’已在南方挂牌。里昂那条疯狗杀人无数,可曾杀尽人心中的怨怼?”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让那些谄媚的笑容僵在脸上。

“培巴让首相与卡森迪亚的和谈,代价几何,诸位心知肚明。帝国肌体失血,元气大伤。此刻,”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远不是弹冠相庆的时候。”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巨大的罗兰地图前,目光落在南方的葛培省区域。

“真正的威胁,并未解除。它只是离我们更远了,更不容易被我们发现了而已。传令下去,第六处所有外勤人员,重点向南倾斜。我要知道维克多残部的一举一动。

他没有理会下属们错愕的表情,径直离开了喧嚣的会议室。作为帝国的老牌情报头子,他比那些沉浸在虚假胜利中的同僚更清楚,一场席卷了大半个帝国的风暴,绝不会因为一座城市的得失而彻底平息。他嗅到了空气中不一样的味道,那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韧的危险。

翠枝宫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一场庆祝“光复”的盛大宴会正在举行。培巴让身穿首相礼服,手持金杯,面带恰到好处的微笑,接受着旧贵族、官僚和新兴资产阶级代表们的轮番敬酒。他志得意满,仿佛整个罗兰已尽在掌握。

“诸位,”他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声音透过魔法扩音器传遍大厅,“帝国的法统已然重光,秩序正在恢复。与友邦的和平协议亦在稳步推进。些许流窜的匪患,不过是疥癣之疾,帝国大军不日即可荡平!让我们共饮此杯,为了罗兰的复兴!”

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附和与恭维。鸢尾花旗在窗外飘扬,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而与这繁华盛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帝都夜晚街道上不时响起的凄厉枪声和宪兵队皮靴踏过石路的沉重回响。里昂的宪兵司令部地牢里,早已人满为患。血腥味浓重得化不开,拷问室的灯火彻夜不熄。昔日的同志,甚至仅仅是疑似同情者,都在这里经受着非人的折磨和快速的审判。里昂用这种近乎疯狂的镇压,向新主子证明着自己的价值,也试图用鲜血浇灭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和背叛带来的煎熬。帝都,在金碧辉煌的表象下,在胜利的欢呼声中,实则弥漫着恐惧与仇恨的血色迷雾。

在帝都贵族区一栋豪华宅邸内,另一场舞会也正值高潮。水晶吊灯下,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伴随着悠扬的乐曲翩翩起舞,空气中流淌着香槟、香水与虚伪的寒暄。

黛娜·考尔菲德小姐,站在二楼的廊柱旁,穿着一身精致的蔚蓝色晚礼服,宛如瓷娃娃般完美,却也带着同样的易碎感。她手中端着一杯未曾动过的葡萄酒,目光清冷地俯瞰着下方旋转的人群。

她的家族,凭借在关键时刻“明哲保身”以及与其他旧贵族的紧密联系,在这场变故中不仅安然无恙,似乎地位还更加稳固了。这场舞会,既是庆祝“光复”,也是庆祝家族的“智慧”。

她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曾经在苏维埃时期噤若寒蝉、如今却高谈阔论的贵族子弟;她听到他们对“暴民”的鄙夷,对培巴让首相的赞美,对即将到来的“好日子”的憧憬。

然而,这一切在黛娜眼中,却显得如此虚幻和令人作呕。她的思绪飘远了,飘到了那个在图书馆里与她激烈争论历史周期的年轻学者,那个在广场上慷慨陈词、眼神中燃烧着理想火焰的革命者。

维克多·艾伦。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的心底。她想起了他们之间那些超越阶级、充满思想碰撞的对话,那短暂而真实的联系。如今,他成了通缉令上“罪大恶极”的匪首,生死不明;而她,依旧是困于金丝笼中的贵族小姐。

一个标准的舞伴走到她身边,伸出手,发出邀请。黛娜收回目光,看着对方那精心修饰却空洞的笑容,她微微摇了摇头,露出一丝无可挑剔的、却冰冷无比的礼貌微笑。

她知道,无论脚下的舞步多么优美,无论周围的音乐多么动听,从维克多率军离开帝都的那一刻起,不,或许从更早,从他们在那个午后图书馆相遇开始,他们之间,就隔着一道看不见却永不可逾越的鸿沟。

明天,永远不会到来。属于他们的,只有这截然不同的、永不交汇的黑夜。

她将酒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转身,悄然离开了喧嚣的舞池,将那片虚妄的繁华,连同内心深处那一点不合时宜的波澜,一起关在了身后。帝都的夜,对于不同的人,有着截然不同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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