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塔彭科的脸僵硬得像一块冻肉。
他呆呆地看着那名叫做凯末尔的土国上校，大脑一片空白。
十亿美金。
保证金。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会场里，天竺代表团的负责人辛格，原本微微前倾，准备举牌的身体，猛地向后靠去。
他撞在椅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他身边的技术顾问，那个之前还对报告将信将疑的男人，此刻嘴巴半张，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绝望，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完了。
棒子国的金社长，刚刚还因为拆船报价而烦躁的心，现在彻底凉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一个自以为是的，准备冲进金矿的淘金客，却发现金矿门口站着一个手持加农炮的巨人。
而那个巨人告诉你，进门可以，先交十亿美金的过路费。
这不是生意。
这是谋杀。
凯末尔上校对满场的死寂非常满意。
他合上文件，递给身旁的使馆人员，然后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对着波塔彭科微微欠身。
“我的任务完成了，顾问先生。”
“祝你们的拍卖会，‘顺利’进行。”
说完，他转身，皮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闹剧敲响丧钟。
他走了。
带走了会场里最后一丝热气。
波塔彭科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辩解。
他想说这只是土国方面的初步意向，是可以谈的。
可他看见了辛格和金社长那已经死掉的心。
没人会拿十亿美金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以谈”。
“辛格先生……”
波塔彭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辛格没有看他。
他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对身边的助手低声说了几句。
助手立刻起身，快步走到会场角落，拿起了那部用于国际通话的电话。
辛格本人则站了起来，走到了金社长的身边。
两个原本是竞争对手的男人，此刻脸上挂着同一种认命的灰败。
他们低声交谈着，像两只斗败了的公鸡。
黄光亮的心跳得飞快，他紧紧攥着自己的号牌，手心里的汗把那块塑料板都浸得滑腻。
他扭头，用气音问李卫东。
“成了？”
李卫东依旧闭着眼睛，只是嘴角逸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卡捷琳娜坐在另一边，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她看着会场里那一张张写满震惊、绝望、愤怒的脸。
她再看看自己身边这个平静得像是在湖边垂钓的年轻人。
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知识和信息，在某些人手里，真的可以变成摧城拔寨的武器。
角落里，天竺的助手放下了电话，快步跑回辛格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辛格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
他缓缓走回自己的座位，却没有坐下。
他对着主持台上的波塔彭科，摇了摇头。
“波塔彭科先生。”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失望。
“我们刚刚向国内进行了紧急汇报。”
“对于土国方面提出的，高达十亿美金的安全保证金，我们认为，这使得该项目的风险已经超出了可控范围。”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宣判。
“因此，天竺方面，决定退出本次竞拍。”
轰！
如果说凯末尔上校的照会是一颗炸弹。
那么辛格的这番话，就是引爆了这颗炸弹。
波塔彭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棒子国代表团。
金社长甚至懒得走上前来。
他只是在自己的座位上，用生硬的英语喊道。
“我们同样需要重新评估！”
“在土国政府给出明确的、合理的解决方案之前，我们不可能参与！”
事实上的退出。
会场里，其他几个从欧洲赶来，本想捡漏的废旧钢铁公司代表，更是吓得把头埋进了胸口，生怕被点到名。
一场本应龙争虎斗，甚至可能拍出天价的国际拍卖会。
在开始后的十分钟内，瞬间流产。
空气凝固了。
波塔彭科站在台上，像一尊被风化了的石像。
他能感觉到来自基辅总统办公室的怒火，能感觉到来自华盛顿的压力，更能感觉到自己政治生涯的寒冬。
瓦良格。
这艘曾经承载了红色帝国最后荣光的巨舰，此刻变成了一块烙铁，死死地砸在了乌国的手里。
卖不掉。
也养不起。
它就停在那里，每一天都在锈蚀，每一天都在嘲笑着这个新生国家的无能与窘迫。
黄光亮看着乌国官员们那比死了爹还难看的脸色，终于忍不住，低声笑骂了一句。
“妈的，太狠了。”
“这下是真砸手里了。”
李卫东终于睁开了眼睛。
时机到了。
他轻轻碰了碰黄光亮的手肘。
黄光亮会意，他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然后慢吞吞地，在全场死一样的寂静中，优雅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8号牌。
那个动作，不像是竞拍，倒像是在高级餐厅里呼唤侍者。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聚焦在这个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澳门商人身上。
波塔彭科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不敢相信的火苗。
拍卖师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都变了调。
“8号！8号先生！您……您要出价吗？”
黄光亮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身边的李卫东。
李卫东站起身，充当着最完美的翻译和助理。
他先是用标准的普通话，重复了一遍黄光亮用澳门口音说的话，然后，再用清晰的英语，传达给全场。
“既然大家都没兴趣……”
李卫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那我们创律集团，就当是交乌国一个朋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波塔彭科那张充满渴望的脸。
“我们出价，两千万美元。”
他刻意停顿，让这个数字在众人脑中盘旋，然后才说出下半句。
“帮乌国的朋友们，处理掉这个‘大麻烦’。”
“大麻烦”三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
侮辱性极强。
波塔彭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一股血直冲脑门。
他想拍案而起，想骂这个趁火打劫的混蛋。
可是，他不敢。
这是唯一的报价。
是唯一的，能把他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手。
哪怕这只手，正在毫不留情地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不等乌国方面有任何反应，李卫东又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
“至于土国海峡那边的问题，那是我们买家自己的事情。”
“我们创律集团，会自己想办法解决，不劳各位费心。”
这句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向所有人证明，创律集团不是在冲动行事，他们有备而来。
波塔彭科的助手，已经冲到角落里，再次拨通了那个通往总统办公室的电话。
整个会场，只能听到他压低声音，但却无比急切的汇报声。
一分钟后。
助手跑了回来，对着波塔彭科，艰难地，点了点头。
波塔彭科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无尽的屈辱和空洞。
他转向身旁的拍卖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落槌吧。”
拍卖师的手，在颤抖。
他看着台下那个面带微笑的澳门商人和他身边那个过分年轻的助理。
他拿起那把本应象征着荣耀与财富的小木槌。
“两千万美元……一次。”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天竺和棒子国的代表，已经站起身，准备提前离场。他们不想再看这屈辱的一幕。
“两千万美元……两次。”
黄光亮靠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一副志在必得的得意模样。
拍卖师举着木槌，悬在半空，他仿佛能看到整个国家的尊严，正在随着这根木槌，一同下坠。
他闭上眼。
“两千万美元……成交！”
“梆！”
清脆的落槌声，响彻全场。
合法，合规。
在这一刻，红色帝国最后的遗产，那艘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准航母，以一堆废铁的价格，归于李卫东。
同一时间，数千公里外的土国，伊斯坦布尔。
老八叼着烟，大笑着和一位名叫穆罕默德的建筑公司老板，在份厚厚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一份关于未来“黑海明珠号”海上综合娱乐中心，价值数千万美元的内部豪华装修工程的意向合同。
穆罕默德老板的叔叔，正是土国海军的一位高级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