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的空气,在老军医那句“自求多福”后,沉重得如同浸了水的牛皮。孙小妹无声垂泪,张嫂机械地擦拭着栾廷玉额头的虚汗。那碗劣药散发的苦涩,混合着帐内霉腐血腥的气味,几乎令人窒息。猴子带回的关于云中鹤人马异动的消息,以及帐外刚刚传来的关于施恩骑兵逼近的喧嚣,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
我必须做点什么。穿越至今,我似乎总在被动应对。但“异数”这个词点醒了我。我来自另一个时空,我所知的,不仅仅是故事走向,更有超越时代的思维。或许,我不能力挽狂澜,但能否利用这“异数”,在这死局中,撬动一丝变数?
正沉思如何利用云中鹤与张超可能的矛盾,帐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冷风。张超的亲兵头目面色冷硬:“扈三娘,都监有请。”
心头一凛。这么快?离一日之期尚早。
再入中军帐,气氛比之前更凝滞。张超面沉如水,云中鹤拨弄着茶碗盖,看不出情绪。
“扈三娘,”张超开门见山,目光如鹰隼隼,“刚接到郓城方面线报。关于扈家庄。”
扈家庄?我的心猛地一缩,像被无形的手攥紧。虽然早有预感,自从那日野猪林得手后撤离,庄子失去精锐庇护,面对梁山主力报复,凶多吉少是必然。但“凶多吉少”只是一个模糊的、用于说服自己继续前行的冰冷判断。当这两个字真的化作具体消息,由张超这张嘴说出来时,那一直压抑的、属于扈三娘本尊的恐惧与绝望,混合着苏巧巧兔死狐悲的寒意,还是如同冰锥般,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所有的心理建设。
我强迫自己站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刺痛维持清醒。“都监……请讲。”声音是自己都意外的沙哑。
张超身体微倾,带来强大压迫感:“线报称,梁山贼寇攻破后,并未完全撤离。近日,庄内时有不明身份之人活动,似在搜寻物事。传言,庄内密室藏有扈家巨额财宝,以及……可能关乎朝中秘辛的书信。”
财宝?书信?我脑中嗡的一声。预感成真,庄子果然完了!而且听这意思,是在我们离开后不久就……那父亲、兄长,还有那些留守的庄客……尽管早有准备,但“沦为废墟,有人活动”这几个字,依然像重锤砸在胸口。一股冰冷的悲恸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让我几乎站立不稳。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父亲严厉却关爱的眼神,兄长憨厚的笑容,庄内熟悉的一草一木——不受控制地闪过,与想象中烈火焚庄、尸横遍野的惨状交织,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我脸色必然瞬间惨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云中鹤的目光淡淡扫来,带着审视。
不,不能失态!我猛地咬住舌尖,腥甜味在口中弥漫,剧痛让我强行收敛心神。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张超在此刻抛出这个消息,绝不仅是告知!是试探?还是想利用这“财宝”和“书信”做文章?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脸上努力挤出巨大的悲恸与难以置信,声音带着颤抖:“都监……此言……可是属实?我扈家庄……真的已经……” 我语带哽咽,适时停顿,仿佛无法承受,“那夜我等突围求援,便知庄子危矣……可……可终究存着一丝侥幸……如今……” 我抬起泪眼,直视张超,“若真如此,哪还有什么财宝书信?庄子既破,必被梁山贼子掘地三尺!即便真有密室,也早落贼手!此等传言,分明是有人欲盖弥彰,或是想借我扈家亡灵,行不可告人之事!” 我将疑点推向梁山或幕后黑手。
张超冷哼一声,未置可否,却看向云中鹤:“云先生,你怎么看?”
云中鹤放下茶碗,淡然道:“真真假假,扑朔迷离。或许是贼人故布疑阵,想搅浑水;亦或许……庄中确有隐秘,连扈姑娘……也未必知晓。” 他目光落回我身上,意味深长。
压力再次袭来。我心中急转。他们不信庄子已空!或者,他们确信有秘密,且认为我可能知道!这是一个危机,也可能是一个机会——一个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开,为我们争取时间和空间的机会。
我脸上露出挣扎、回忆之色,最终化为一丝不确定:“都监、云先生如此说……倒让我想起一事。家父在世时,一次酒醉曾提及,祖祠之下,似有一处极秘所在,需月圆之夜,以扈家直系血脉之血,滴于特定机关方能开启。说是‘先祖所遗,关乎家族气运’……当时我只当是醉话。如今庄毁人亡,若真有什么……或许便在那里了。”
帐内沉默。张超眼中精光一闪。云中鹤拨弄茶盖的手指微顿。
“月圆之夜……五日后。”张超沉吟,看向我,目光灼灼,“扈三娘,若本将派精锐护你秘密返回扈家庄探查,你可愿意?”
来了!他想利用我!返回那片废墟,无疑是冒险。但留在营中,也是等死。出去,或有一线生机?
我脸上露出恐惧、挣扎,最终化为一种为复仇探查真相不惜一切的决绝:“若真与梁山贼寇或害我满门的仇人有关……若能查明真相……三娘,万死不辞!”
“好!”张超一拍案几,“此事便定下!云先生,届时需你派好手协同。”
云中鹤微微颔首。
计划已定,但我心中警铃大作。这趟扈家庄之行,绝不仅是“探查”。那祖祠之下,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而“扈家庄有秘宝”这个消息本身,就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必将引来更多窥伺。
但浑水,才好摸鱼。或许,这是我主动破局的开始。我攥紧袖中那枚冰冷的“镇龙令”,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奇异力量。父亲,兄长,若你们在天有灵,佑我……看清这迷局,杀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