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雨后湿润的泥土,在城郊小镇狭窄的街道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辙痕。万俟澈一身青布长衫,作寻常富家公子打扮,蓝灼则穿着常见的茜素纱裙,帷帽垂下轻纱,遮住了她过于醒目的烬灰色长发。万俟婉婉跟在二人身后,衣着朴素如同侍女,唯有那双过于灵动的眼睛,偶尔闪过与年龄不符的忧思。
小镇名为“落云”,距西陵皇城三十里,因地处偏僻,显得格外宁静,甚至有些破败。
根据暗卫此前探查的消息,他们很快找到了那位曾经侍奉蓝昭云的嬷嬷的住处——一处篱笆院落,三间茅草屋,院中一棵老槐树郁郁葱葱。
万俟婉婉上前,轻轻叩响柴扉,用刻意放柔的声音说道:“阿婆,我们几人路过此地,想来讨碗水喝,可以吗?”
一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嬷嬷闻声出来,她衣着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手里还拿着半旧的扫帚。她打量了一下门外几人,见他们面容和善,不似歹人,便点了点头,侧身让开:“进来吧,屋里有刚烧开的水。”
屋内陈设简陋,却收拾得井井有条。老嬷嬷给三人倒了水,浑浊的目光在他们脸上逡巡,尤其在看到万俟澈那双异色瞳时,微微顿了一下。
万俟澈接过粗瓷碗,并未饮用,而是起身,对着老嬷嬷深深一揖:“嬷嬷,实不相瞒,我们今日冒昧前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老嬷嬷身形微僵,没有立刻接话。
蓝灼取下帷帽,露出真容,她的声音清越而诚恳:“嬷嬷,我们打听的,是二十年前入宫的蓝昭云娘娘。这位,”她看向万俟澈,“是西陵太子万俟澈,这位是婉婉公主。他们是她的子女。”
老嬷嬷手中的扫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万俟澈和万俟婉婉,嘴唇哆嗦着,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太子……公主……你们、你们竟然都这么大了……”她踉跄着想要行礼,被万俟澈一把扶住。
“嬷嬷不必多礼。”万俟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只想知道,母亲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当年又发生了何事?”
老嬷嬷被扶到旧木椅上坐下,抹了抹眼泪,长叹一声:“也罢,我老婆子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守着这个秘密,如今能告诉她的孩子们,也算是对昭云娘娘有个交代了……”
她的眼神变得悠远,陷入了回忆:
“昭云娘娘……是老奴这辈子见过,最温柔,也最坚韧的人。她来自南国,那时才二十岁,像一朵空谷幽兰,突然开在了西陵这纷乱复杂的皇宫里。当时的王上,也就是如今的陛下,那时还是羽王子,根基不稳,朝中对他不服者众。上官娘娘……就是现在的皇贵妃,她十六岁就嫁给了羽王子,陪着王上历经风雨,人人都说,她是王上最得力的贤内助,王上登基,王后之位非她莫属。”
“可王上心里,一直记着昭云娘娘。听说王上年轻时一次外出,遭了厉害的恶灵暗算,性命垂危,是昭云娘娘救了他。王上当时就许下承诺,若他日登基,必以王后之礼迎她入宫。”
“昭云娘娘入宫后,王上待她极好,几乎是专房之宠。一年后,娘娘生下了太子殿下您,王上大喜,当时就要册封娘娘为后。可……上官家的势力太大了,上官宁娘娘又在朝中经营多年,册封之事被一拖再拖。但王上不管,依旧日日流连在昭云娘娘的寝殿。”
“直到第三年,娘娘又怀上了婉婉公主。”老嬷嬷看向婉婉,目光慈爱,“王上再次提起册封之事,这次态度很是坚决。上官娘娘……她那时已被逼到了绝路。她设计了一场‘私会’的戏码,诬陷昭云娘娘与一名被收买的侍卫有染。人证物证‘俱在’,昭云娘娘百口莫辩……王上盛怒之下,不顾娘娘身怀六甲,将她打入了冷宫。”
万俟澈的手骤然握紧,指节泛白。蓝灼轻轻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
“娘娘在冷宫里,生下了婉婉殿下。那地方阴冷潮湿,娘娘身子本就弱,生产后更是……”老嬷嬷的声音哽咽起来,“可奇怪的是,在婉婉殿下满月后不久,昭云娘娘……她就消失了。冷宫里只剩下啼哭的婉婉殿下,和一件娘娘平日穿着的旧袍。王上派人搜寻许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自那以后,王上就像变了个人,再未纳过任何妃嫔,后宫虽以上官宁为尊,却始终空悬后位。”
她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老奴就是在昭云娘娘消失后,被上官娘娘的人打发出来的,给了些银两,命我永世不得回皇城,不得再提昭云娘娘之事。”
万俟婉婉早已泪流满面,她强忍着悲痛问道:“嬷嬷,关于母亲,您还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吗?或者,她可曾留下什么话,或者喜欢去什么地方?”
老嬷嬷努力回想,眉头紧锁:“特别的地方……昭云娘娘性子喜静,不常出寝宫。不过……老奴恍惚记得,王上和她,似乎偶尔会一起去……西陵的地宫?对,是地宫!老奴有次送东西,远远看到过他们往地宫的方向去。其他的……老奴实在想不起来了。”
“地宫……” 万俟澈与蓝灼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探寻之意。西陵皇城之下确有地宫,乃历代西陵王埋骨及祭祀之所,守卫森严,等闲不得入内。
问明了想要的信息,万俟澈示意蓝灼。蓝灼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放在老嬷嬷手中:“嬷嬷,这些银两您收下,好好度日。今日之事,还请务必保密,对外只说是远房亲戚来访,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老嬷嬷推辞不过,千恩万谢地收下。
离开落云镇,回皇城的马车上,气氛异常沉闷。
万俟澈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异色双瞳深邃如渊:“地宫……母亲为何会常去那里?父王他……当年是真的相信了母亲的‘不贞’,还是另有隐情?”
蓝灼感受到他心绪的激荡,他右眼的琥珀色似乎比平日更深了些。她胸口的黄红色凤羽玉佩,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热感,仿佛与某种遥远的存在产生了共鸣。她下意识地按住玉佩,脑海中似乎捕捉到一丝来自地底深处的、模糊而悲戚的鸣叫。
“万俟澈,”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寂,“看来,我们下一步,必须想办法进入地宫一探究竟了。上官宁千方百计掩盖真相,地宫之内,或许就藏着昭云娘娘失踪的秘密,以及……她与你父王之间,不为人知的过往。”
万俟澈收回目光,看向蓝灼,眼中的冰霜渐渐被她的坚定所融化。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好。”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破开迷雾的决心,“我们一起。”
马车驶向暮色沉沉的西陵皇城,而那深藏于地底的重重谜团,正等待着他们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