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亡灵巡游者的区域后,众人不敢有丝毫停歇,强撑着伤势和疲惫,在死寂的荒原上继续跋涉。那苍白骨质的号角被林衍小心地用一块兽皮包裹,隔绝了其散发出的微弱死气波动,暂时收了起来。此物来历不明,且能控制亡灵,显然是件异宝,但也可能是个烫手山芋。
随着他们越发深入荒原,环境也发生着细微的变化。地面的白骨不再那么密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加巨大、形态也更加怪异的生物残骸化石,有些甚至如同小山丘般连绵,散发着古老而沉重的威压。空气中弥漫的死气似乎淡了一些,但多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水汽般的湿润感,以及……潺潺的流水声!
“是水声!亡魂溪应该不远了!”叶老精神一振,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希望。
果然,又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穿过一片由巨大肋骨化石形成的天然拱廊,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宽约十余丈、水流幽深平静、呈现出暗沉墨绿色的河流,蜿蜒流淌在荒原之上。河水无声,仿佛凝固的墨玉,只在偶尔撞击到河中裸露的巨大骸骨时,才会泛起一丝涟漪,却依旧悄无声息。河岸两侧,堆积着更多的、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圆润的骨骼和碎石。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比荒原上的死寂之气更加凝实、更加具有侵蚀性。
正是地图上记载的亡魂溪!
根据信息,沿着这条溪流逆流而上(上游方向通往万蛛山脉),可以避开荒原上许多已知的危险区域,且溪流附近的水汽和特殊环境,能够一定程度掩盖活人的气息,减少被某些依赖嗅觉或死气感应的怪物发现的风险。
“终于到了……”莫道友长舒一口气,随即又咳嗽起来,牵动内伤。
然而,众人的欣喜并未持续太久。当他们靠近溪边,试图寻找一处相对安全、可以稍作休整和补充饮水(需谨慎处理)的地方时,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不仅是河水无声,连河岸附近,也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虽然荒原本就少有),甚至连风拂过水面的声音都微乎其微。只有那股无所不在的阴寒水汽,如同冰冷的细针,不断刺入肌肤,试图钻入骨髓。
更令人不安的是,在溪边松软的泥地上,他们发现了更多新鲜的、杂乱的人类足迹,以及……一些激烈打斗留下的痕迹——折断的兵器碎片、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以及被某种巨力拍碎的岩石和骸骨!
“这里不久前发生过战斗!”冷面蹲下检查着痕迹,神色凝重,“血迹还很新鲜,不超过一天。交手双方实力不弱,至少是筑基期,而且……似乎有法术和妖兽爪痕的残留。”
“不止一拨人。”林衍也仔细观察着周围,指了指几个不同方向的足迹,“看足迹方向,他们似乎都是从荒原不同方向汇聚到溪边,然后……可能发生了冲突,或者……共同遭遇了什么,然后分散逃走了。”
秦雨薇则盯着那墨绿色的河水,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警惕:“这河水……有问题。我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极其浓郁的阴煞死气和一种……麻痹神魂的诡异力量。寻常生灵饮用,恐怕瞬间就会被侵蚀生机,神魂冻结。即便是修士,也需小心处理。”
正说着,远处溪流上游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如同鬼魅呜咽,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瘆人。
众人心中一紧,立刻循声望去。只见上游约百丈处,一处河湾的阴影里,似乎蜷缩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耸动,发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哭泣声。
那身影看起来像是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长发披散,身形纤细,在这遍布骸骨和死气的亡魂溪畔,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那是……什么人?”叶老声音有些发颤。
冷面立刻做出戒备手势,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
林衍眉头紧锁,他开启“魂衍初境”的感知,尝试探查那白色身影。然而,他的神识刚一接近那身影周围数丈范围,就仿佛撞上了一层冰冷的、充满怨念与绝望的屏障,被狠狠弹了回来,甚至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感!
“不是活人!”林衍低声道,“至少……不是正常的活人。气息充满怨念和死气,但又与刚才那些亡灵不同,更加……凝聚和诡异。”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们的探查和低语,那哭泣声……戛然而止。
白色身影缓缓地、以一种极其僵硬不自然的姿势,站了起来。它并未转身,只是保持着背对他们的姿势,然后……开始缓缓地、朝着墨绿色的亡魂溪水中,一步步走去!
河水没过了它的脚踝、小腿、膝盖……它如同没有知觉,继续前行,白色的衣裙在幽暗的水面上飘荡,如同盛开又即将凋零的诡异花朵。
“它要投河?”秦雨薇惊疑。
“不对!”林衍瞳孔骤然收缩!在他的感知中,那白色身影并非走向死亡,而是……河水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引它,或者说,在‘召唤’它!他能隐约感觉到,河湾深处的阴影里,有一团更加庞大、更加阴冷、充满了贪婪与恶意的气息,正在悄然苏醒!
“快退!离开河边!”林衍厉声喝道,同时一把拉住身边的秦雨薇和叶老,向后急退!
就在他们后退的瞬间——
哗啦!!!
那白色身影前方的河面,猛然炸开!一只巨大无比、由无数惨白骨骼和墨绿水草纠缠而成、表面覆盖着粘稠黑色淤泥的恐怖巨手,如同从九幽地狱探出,带着滔天的死气和水浪,狠狠抓向了那即将被完全淹没的白色身影!
白色身影不闪不避,甚至主动迎了上去,被那骨手一把攥住!
紧接着,河湾阴影深处,一个更加庞大的、仿佛由无数溺死者骸骨和水草淤泥堆砌而成的模糊人形轮廓,缓缓从水中升起!它没有清晰的面容,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燃烧着幽绿鬼火的窟窿,作为眼睛。被骨手攥住的白色身影,如同一个玩偶般,被它“塞”进了胸口那不断蠕动、仿佛由无数哀嚎面孔构成的“躯体”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吞噬了白色身影后,那模糊的骸骨水怪似乎“满意”地低吼了一声(无声,但众人能感觉到灵魂层面的震颤),幽绿的鬼火“眼眸”,缓缓转向了岸边的林衍等人!
一股远比三阶蛛妖和亡灵首领更加恐怖、更加纯粹、充满了溺毙、怨念、死亡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轰然降临!
“四阶……鬼物?!”莫道友失声惊呼,面无人色!
四阶,相当于金丹期!而且是在这亡魂溪畔、主场作战、占据地利的水系鬼物!其难缠与可怕程度,远超同阶妖兽!
逃!必须立刻逃!
那骸骨水怪似乎对活人气息更加渴望,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灵魂冲击),巨大的骨手再次抬起,带着万钧死水之力,朝着岸边众人狠狠拍下!同时,墨绿色的河水中,猛然窜出无数条由水草和骸骨构成的触手,如同灵蛇般缠向众人的脚踝!
“冰魄·玄冰障!”秦雨薇娇叱一声,冰晶长剑挥洒,一面厚实的玄冰墙壁瞬间凝结在众人身前,试图阻挡骨手和触手。
咔嚓!
骨手拍在玄冰墙上,冰墙剧烈震颤,出现无数裂纹!那些骸骨水草触手更是疯狂缠绕、腐蚀着冰墙根基!
“走!”林衍知道冰墙挡不了多久,他猛地将手中的苍白号角举起!虽然不知道此物对这等水鬼有无作用,但死马当活马医!他将一丝混沌魂力注入号角,同时模拟出之前在亡灵首领身上感受到的、那种操控亡灵的独特死气波动,朝着那骸骨水怪,奋力一吹!
呜——!!!
苍凉、悠远,却又带着一丝诡异命令意味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能穿透一切物质屏障,直达灵魂深处!
那骸骨水怪的动作,猛地一滞!
它那幽绿的鬼火眼眸,死死盯住了林衍手中的号角,似乎充满了惊疑、忌惮,甚至……一丝极其细微的、源自本能的……畏惧?
这号角,似乎对死灵系的存在,有着某种特殊的压制或影响力!虽然未必能完全控制这等四阶鬼物,但足以造成短暂的干扰和震慑!
就是现在!
“快跑!往上流方向!”林衍嘶声吼道,同时再次吹响号角,持续干扰水怪。
众人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转身就跑,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沿着河岸,朝着上游亡魂溪更深处的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传来骸骨水怪愤怒的、无声的咆哮,以及河水剧烈翻腾、骨手拍打岸边的巨响!但它似乎被那号角声影响,追击的速度明显慢了一拍,且有些犹豫不决。
众人不敢回头,只顾拼命奔跑,直到将那可怕的河湾远远甩在身后,直到听不到水怪的动静,直到前方出现一片更加狭窄、两侧崖壁高耸、河水湍急(相对而言)的溪谷地带,才敢稍微放缓脚步,躲入一处崖壁下的凹陷处,剧烈喘息,惊魂未定。
“四阶……水鬼……这亡魂溪,果然是名副其实的‘亡魂’之地!”叶老脸色惨白,心有余悸。
“那号角……竟然对那等鬼物也有效?”莫道友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衍手中依旧紧握的号角。
林衍也是心中震动。他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看来这号角,不仅仅是控制亡灵巡游者那么简单,很可能是某件针对死灵、鬼物类的特殊法器或信物,甚至可能品阶不低!
“这号角……或许是我们穿越亡魂溪、乃至在万蛛山脉安身的重要依仗之一。”林衍沉声道,但随即又告诫,“不过,此物诡异,使用需谨慎,以免反噬,或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秦雨薇点点头,她更关心林衍的身体:“你的伤势……刚才又强行动用魂力……”
林衍摆摆手:“无妨,还能支撑。当务之急,是尽快穿过这片溪谷,抵达相对安全的地带。这里水汽浓重,阴寒逼人,待久了于伤势无益,也容易引来其他不干净的东西。”
休息了片刻,补充了些许水分和丹药(用水极度小心,以法术净化多次),众人再次上路。
亡魂溪在溪谷中变得更加湍急幽深,水流撞击崖壁和礁石,发出低沉的轰鸣,反而冲淡了一些那令人不适的死寂。两侧崖壁高耸,遮天蔽日,光线更加昏暗,只有墨绿色的河水反射着微光。
他们不敢再靠近河边,只在崖壁下方小心前行。途中,又发现了更多战斗痕迹和零星的人类遗物(破碎的储物袋、失效的符箓等),显然有不少修士在此遭遇不测。
行进了约莫十余里,前方溪谷似乎到了尽头,河道再次变得开阔,水流也平缓下来。而更令众人心中一喜的是,在河道左侧,出现了一条明显是人工开凿的、向上延伸的简陋石阶!石阶尽头,隐没在崖壁上方的一片浓密灰雾之中。
石阶旁,立着一块残破的石碑,上面刻着几个模糊的古字:
“渡亡栈道,生人止步,擅入者……死。”
字迹殷红如血,散发着淡淡的煞气,显然是以特殊手法铭刻,历经岁月仍未完全磨灭。
“渡亡栈道?这就是地图上记载的、通往万蛛山脉外围的隐秘通道之一?”叶老看着那血字警告,有些迟疑。
“应该是了。”林衍观察着石阶和石碑,“看来,以前也有修士发现这条亡魂溪路线,并在此开辟了栈道。这警告……恐怕不是空穴来风。栈道之上,或许有未知的危险。”
“但我们别无选择。”秦雨薇清冷道,“继续沿河走,不知还会遇到什么。这栈道既然有人开辟,至少说明是条可行的路。”
林衍点头:“走吧。既然来了,总要闯一闯。大家跟紧,提高警惕。”
众人不再犹豫,踏上了那血迹斑斑、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渡亡栈道”。
石阶陡峭湿滑,布满青苔。越往上走,周围的灰雾越发浓郁,能见度急剧下降,甚至连神识都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和干扰,只能探出数丈距离。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重的腐朽与怨念气息,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无数亡者的尸骨与哀嚎之上。
栈道并非笔直向上,而是在崖壁间蜿蜒盘旋,时而有腐朽的木制栈桥连接断裂处,踩上去咯吱作响,仿佛随时会坍塌。两侧灰雾中,偶尔能看到一些悬挂在岩壁上、早已风干的扭曲尸骸,或是一些刻在石壁上的、充满痛苦与诅咒意味的诡异图案。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紧握法器,精神高度紧张。
就在他们走到一处相对平缓、由巨大石板铺就的栈道平台时,前方的浓雾中,忽然传来了清晰的、如同很多人同时在低语、争吵、哭泣、狞笑的混乱声音!声音嘈杂,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仿佛在诉说着无数悲惨的故事,又像是在诱惑、恐吓着闯入者。
紧接着,浓雾翻滚,数十个半透明、面容扭曲痛苦、穿着不同时代衣着的男女老少鬼影,从雾中缓缓浮现,堵住了前方的栈道!它们眼中燃烧着幽绿的鬼火,口中发出那令人心智错乱的嘈杂低语,伸出虚幻的手臂,朝着众人飘来!
鬼打墙?还是……守栈道的怨灵?
“又是鬼物!”冷面脸色难看。
林衍毫不犹豫,再次举起了手中的苍白号角。这一次,他主动将更多的混沌魂力注入其中,并尝试以“魂衍初境”去理解、模拟号角中蕴含的那种统御死灵的独特法则韵律!
呜——!!!
号角声响起,比之前更加嘹亮、更加威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与驱散意味!
那些飘来的怨灵鬼影,如同遇到了克星,动作瞬间僵住,嘈杂的低语变成了恐惧的尖啸!它们那幽绿的鬼火剧烈摇曳,身形变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消散!
号角声持续,林衍踏步上前,手持号角,如同掌控幽冥的使者。所过之处,怨灵纷纷惊恐退避,让出了一条通道!
“走!”林衍低喝,带着众人,从怨灵让开的通道中快速通过。
这一次,号角的效果更加显着。显然,面对这些等级相对较低(大多是怨魂,实力参差不齐,但少有超过筑基的)、且似乎与这栈道环境紧密相关的鬼物,号角的压制力更强。
一路前行,又遇到了几波类似的怨灵阻路,都被林衍以号角驱散。这号角,仿佛成了他们在这“渡亡栈道”上的通行证。
然而,林衍心中的警惕却越来越重。这号角使用越频繁,他越能感觉到,号角本身似乎在吸收周围环境中那浓郁的怨念和死气,变得越发冰寒、沉重,甚至……隐隐与他手中的混沌魂力产生了一种共鸣与牵引,仿佛在试图反客为主,影响他的心神!
这绝非善物!必须尽快找到安全地方,研究其奥秘,或设法封印、处置。
不知在浓雾和栈道上行进了多久,前方的雾气忽然开始变得稀薄,隐约有微弱的光线透入。
终于,当众人踏上一级特别宽阔的石阶后,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走出了渡亡栈道!
脚下,是一片相对平缓的、长满了暗紫色苔藓和扭曲矮树的斜坡。身后,是那高耸入云、被灰雾彻底笼罩的悬崖峭壁和亡魂溪谷。而前方,极目远眺,是一片连绵起伏、笼罩在淡灰色瘴气之中、山峰形状怪异如同匍匐巨蛛的广袤山脉!
万蛛山脉,终于……到了!
然而,还没等众人松一口气,看清周遭环境,一阵急促的、带着惊慌和狠厉的呼喝声,以及兵器碰撞、法术爆鸣的声音,就从前方不远处的矮树丛中,骤然传来!
紧接着,五六个衣衫褴褛、浑身带血、神色仓惶的修士,如同丧家之犬般从树丛中跌跌撞撞地冲出,看到林衍等人,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混杂着警惕、贪婪与绝望的凶光!
而在他们身后,树丛剧烈摇晃,一股腥臭的妖风席卷而出!数只体型堪比猛虎、通体覆盖着暗紫色绒毛、八只复眼猩红、口器滴落着粘液的巨型狼蛛,嘶吼着追了出来!
显然,这群修士是在万蛛山脉外围遭遇了狼蛛袭击,不敌逃窜,正好撞上了刚刚走出栈道的林衍等人!
前有狼蛛追兵,旁有来历不明、但似乎状态不佳(林衍等人伤痕累累、气息不稳)的“陌生人”……
混乱,一触即发!
万蛛山脉的“欢迎仪式”,似乎比预想的,还要“热情”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