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如同熬过两个甲子般漫长。刺骨的冰寒与持续紧绷的心弦,近乎榨干了幸存者们最后的气力。当绝望的阴霾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几乎令人窒息之际,那肆虐天地的狂暴骤雨,竟毫无征兆地……止息了。
“雨……停了?”有人嗓音干涩,梦呓般低喃,带着不敢置信的震颤。
平台边缘,影三等人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查验着泥水退潮留下的蜿蜒痕迹。瑞王轩辕璟腿上,那块已被季墨死死按压伤口、浸透鲜血凝结成深赭色的厚重布帛,终于得以稍减些许力道。
季墨无声地、长长吁出一口压抑的浊气,那几近麻木僵冷的指节,几乎无力从瑞王腿上挪移开。她抬起眼,望向轩辕璟。
轩辕璟的面容依旧惨白如纸,失血的虚弱与剧痛的折磨令他眉眼冷峻如刀刻,唇瓣干裂出血纹,眼窝深陷。然而,当雨歇云开、天光乍泄的刹那,那双幽邃的眼眸,却精准地穿透稀薄的光线,紧紧攫住了季墨同样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身影。
“水……水退了!”护卫统领韩睿嘶哑的呼喊划破沉寂,声音虽气若游丝,却如暗夜中的火星,点燃了一丝生还的微光。影卫们迅速动作,加固平台边缘松动的石块,检视同伴的伤势。
趁此稍缓之机,季墨小心翼翼移开按压的手,目光投向那狰狞的伤口。外敷的白药已几乎被泥流冲刷殆尽,创缘皮肉被浊水浸得发白翻卷,幸而,在重压之下,汹涌的血势终是被勉强遏止。
万不可发起热来!她飞快地清理伤口边缘的污泥,复从腰间一个不起眼的暗囊中拈出新的药散。此次药量精减,手法却愈加沉稳利落,将其精准覆盖于创面,随即再用一方相对干净的素布重新仔细包扎妥当。
“血……暂止了。”季墨的嗓音里浸满了深入骨髓的疲惫,低微几近气音。她下意识地抬手,欲拂去额鬓间不知是雨水还是汗珠的水痕。
就在她抬腕的瞬息,一直沉默注视她的轩辕璟,骤然动了!他并非要阻止她的动作,而是用那只虽因失血虚弱而微颤、却挟着磐石般意志的手,猛地、死死攫住了季墨抬起的手腕!
他的掌心冰冷刺骨,沾染着湿泥与浓重血气的混合气息,可那指掌间的力道却惊人,如同铁钳。
季墨猝不及防,纤巧的身躯轻轻一震,猛地撞进他那双骤然变得亮得慑人、再无半分压抑的眼眸之中。此刻,那里所有的犹疑与深藏的克制都焚毁了,唯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带着焚身的炽热,紧紧锁住她。
“我好怕……”他启唇,声音嘶哑如沙石相轧,每一个字都像耗尽了残存的气力从喉间硬生生挤出,却清晰地盖过了周遭残存的呜咽风声与水流低吟,狠狠撞击在季墨的心腔之上。
季墨的心脏骤然失序狂跳。他何曾在清醒时显露过如此……近乎破碎的软弱?!
轩辕璟紧握的手力道再增,那灼烈得能穿透一切的目光死死钉在她眼中,容不得她丝毫闪躲:“从圣安镇初遇,你那异于常人的‘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便已令本王……再难移开视线。”
季墨浑身僵硬如木,脑海混沌一片。她并非未察轩辕璟的情愫暗涌……只是不愿深陷。所求不过是平凡安稳,远离皇权旋涡中心……那权势,太重太深,非她所能承受。
然轩辕璟此刻似已忘却周遭,眼中只有她一人,仿佛这摇摇欲坠的孤石危台,这满目疮痍的洪荒之界,天地间仅余他们二人存在。甚至腿上那钻心蚀骨的剧痛,都仿佛成了此刻决堤情绪的助燃剂。
“你步步入局、绸缪献策、归正诸王……乃至今日这般九死绝地……”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一字一句,如重锤凿心,继续道,“你一次又一次……以这份远超众人想象、亦远超本王所料的刚烈与执着……!” 轩辕璟自称由“本王”转为“我”,这微妙的平等措辞,在此时此地分外鲜明。
他的嗓音陡然拔高,裹挟着一种刻入骨髓的、近乎暴戾的痛楚与不容置疑的决心:“季墨!本王生平……从未如此惧过!惧的不是这滔天泥流、九幽绝境!惧的是……怕你在我咫尺间流血流泪……怕你在我……目所不及处悄然湮灭!季墨,本王……心悦于你!”
“殿下……”
轩辕璟却根本不给她喘息之机,猛地截断了她颤抖的尾音,那双布满血丝、盛满无边痛楚与滚烫爱意的眼睛死死攫住她心魂,用尽仅剩的一切力量,将心底最深处、被这末世危局彻底点燃的熔岩尽数嘶吼倾泻而出:
“本王心悦你!非关权盟!无关联姻!是……只要季墨这个人!从今往后,此身尚在,便不容你有片刻孤身涉险!刀山火海,我为你踏平!明枪暗箭,我以身作盾!我身侧之位,此生唯你是属!若天道人伦敢阻……”他猛然剧烈喘息,眼神中的决绝宛若凝成实质的玄冰利刃,“本王……宁与你同坠此渊,碧落黄泉……永世不渝!”
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石台陷入一片死寂。
轩辕璟这番惊天之语,毫无预兆,却宛如压抑千年的地火冲破桎梏!狠狠砸进了季墨的心潭,激起滔天巨浪。
季墨僵立原地,被握紧的腕间传来他滚烫而颤抖的体温。她望着他苍白如雪的病容因激荡的情绪泛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望着他眼中那孤注一掷、几近疯狂的深情与痛楚,脑中一片空白。那石破天惊、撕心裂肺的誓言仍在耳畔轰鸣,疯狂摇撼着她竭力筑起的心防……
“你信我?纵然我做出何等惊世骇俗、匪夷所思之事,你皆信我?!”
“是!我早知你藏有非凡之密,岂知本王替你挡下多少窥探的眼线?若非如此,焉能让你暗中铺就蓝图,如此顺遂无阻?” 轩辕璟紧握季墨的手,自始至终未松半分。
季墨心思电转……前路艰难,莫言的到来必有更离奇之变,尤其此刻,莫言那边急需援手,刻不容缓。岂能困死于此?余生所求的闲散安宁,或许正需倚仗一株参天巨树遮风蔽雨,有些惊天秘密,唯有绝顶的权势方能遮掩无痕。
“嗯,王爷,既如此,臣女姑且应下。但有三约,须君立誓:其一,绝对信任,纵我行止奇诡难测,亦当深信不疑;其二,婚嫁之议,必待我年及二九(十八)方起;其三,亦是至要一条——我季墨,此生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王爷可允?
“莫说三约,纵是百诺千誓,本王亦允!得卿一人,足慰平生!”
“若天家阻扰……”
“绝无‘若’字!”轩辕璟斩钉截铁,语意决绝,“本王宁肯削爵弃位,随卿……浪迹天涯!”
“……好。”季墨眸光渐定,“我愿……尝试与君并肩,共历风雨。”
“墨儿……多谢!”轩辕璟眼中瞬间点亮璀璨星光,声音因激动愈发嘶哑。
“既如此,臣女的定情之礼……”季墨翻转手腕,纤指间蓦然现出一颗龙眼大小、光华内蕴的墨玉珠,“以此为凭。请殿下……以血点之。”(点血激活是季墨灵光一现找出一个由来,让瑞王不至于惊骇。)
“此乃家师所遗至宝,名唤‘藏真珠’,内有乾坤,可纳万物。您可叫它乾坤袋”(“缩容包”等同于“介子空间)
轩辕璟毫不迟疑,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渗入墨玉珠内。
季墨悄然在珠面某处微不可察地一按。轩辕璟只觉意识“嗡”地一震,那墨玉珠竟在他心神映照之中,骤然化作一片广袤空间,足有父皇御书房之阔!其间陈列诸多前所未见之物,最显眼的,赫然是一辆……身披苍冷青麟、庞然无比的钢铁巨兽!
“这……这四轮玄铁之身……为何物?!”
“此乃‘高能车’,亦名‘无马驾’(古意别称)。正是我们脱困的倚仗!”季墨神色自若。
轩辕璟眼底掠过惊涛骇浪,却无半分疑忌,唯有深不见底的信任与震撼。
“本王的信物,便是本王此命!”他毫不犹豫,自贴身处取出一块通体碧绿、宛若流泉凝脂、上以古篆阳刻“璟”字的龙纹玉珏!
四目相对,万语千言皆在不言中,只余一抹了然于心的默契浅笑。
“王爷,当务之急须即刻动身。请您速遣近卫与影卫,于此山外寻一隐蔽安全之所暂避,或者缓行于塘家湾等候汇合!”
“可!”
“还需择一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之人,与我们同行!”
“明白!”
季墨交代完毕,方欲转身寻找冬月桃花等贴身之人,却见轩辕璟那位心思缜密的亲信、王府护卫统帅韩睿,早已在王爷倾吐肺腑之言时,便无声无息地将一应无关人等尽数屏退至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