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圣安镇的路上,马车行驶的有些颠簸。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的声响。季墨端坐在车内,目光平静地落在对面略显局促的季白净身上。
她略一沉吟,抬手掀开了侧窗的帘子,看了眼窗外策马随行的冬月。马车颠簸行驶中,季墨特意让冬月骑马随行,车厢内只剩她与季白净两人
季墨将季白净的紧张看在眼里,没有迂回,直接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家主不容置疑的份量:“净姑姑,”她目光坦然地看着季白净,“我年纪小,有些话也许显得冒昧。但您知道的,我是季家的主事人。既是主事,有些事,我说了,便能定。”
季白净抬起微垂的眼帘,对上季墨清澈又带着探究的眸子,呼吸不由得一窒。
季墨没有丝毫停顿,问出了那个已在心底盘桓片刻的问题:“今天,我只问您一句实在话——您对高老二这个人,心里头可有几分好感?”
“大……大姑娘!”季白净像被烫到一般,惊得险些坐不住。
她万万没想到季墨会如此直白地问及这个关乎男女之情的话题!一股热气瞬间涌上脸颊,耳根通红,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嘴唇嚅嗫着,声音发颤:“我……我没……没做什么对不起季家的事啊!大姑娘明鉴……”她本能地以为季墨在敲打什么,慌忙解释。
“净姑姑,您误会了。”季墨轻轻摆手,打断她的慌乱,语气放缓但依旧直接,“与那些无关。您无需多想别的,就回答我,您觉得高老二这个人,品性如何?是个靠得住的人吗?”
季白净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见季墨神色认真,并非责难,这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头认真想了想。过往的点滴在脑海中浮现——高老二来送柴火时憨厚的笑容,帮着打理工坊都是实实在在、从不偷懒耍滑的样子,有时候偷偷放在她窗台下的一小包新蒸的点心……
她抬起头,眼神里多了些确定,声音也稳了些,带着一份朴素的真诚:“高老二……他这个人,嗯,确实挺实在的。干活的时候,从不偷奸耍滑,有把子力气,心眼儿也正。是……是个靠得住的老实人。”她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嗯,”季墨对她的回答似乎并不意外,微微颔首,然后抛出了更直白的提议:“既然净姑姑也觉得他靠谱,那我便做主说了——我想替您和他撮合一对良缘,结为夫妻。您先别急着拒绝,听我把话说完。”她抬手止住了季白净欲言的动作。
“您也知道,我马上就要带高老大去府城。咱们季家在圣安的产业会越来越大,人少了不行。留下来知根知底、又能真正帮咱们撑起这片家业的,眼下就数您和高老二最为得力。可您二位毕竟男女有别,又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对,天长日久下来,行事难免有诸多不便之处。”
季墨的语气带着一丝当家做主的凝重:“为了日后长久便利,也为了产业安宁,最妥当的办法,就是您二人结为一家。净姑姑,若您心里对他并不反感……”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季白净,“我想着,就趁眼下咱们还在圣安镇,大家伙都在,热热闹闹地把你们的事办了。
一来用喜事压压晦气,二来大家见证,名正言顺。”
她最后又画了张温暖的蓝图安抚:“等过些时候,这边产业安稳下来,我自会派人送信,接你们一起去府城。那时,您和虎子就能在府城团聚了,一家三口安稳度日。”
季白净听着,心头剧震,百感交集。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姑娘,考虑得竟如此深远而妥帖。
她是跟着季家从村里一路走出来的寡妇,孑然一身,身如浮萍。是季家在最艰难的时候接纳了她,给了她和幼子虎子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更别提季家的天大恩情——将虎子带往府城亲自教导照拂,供他读书习字!这份恩德,她季白净倾尽一生也难以报答。
至于高老二……高老二那些无声的关怀,递过来的一碗热水,帮忙劈好堆在檐下的干柴,甚至在她偶尔生病时,默默守在门外听动静的身影……季白净并非铁石心肠,她怎会无知无觉?只是,她更深知自己的身份——一个需要事事谨慎、不敢给主家添一丝闲话的外来寡居妇人。
她只有刻意回避,保持距离,才能守住这份难得的主家情分和儿子的前途,她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就给收留她的季家带来流言蜚语。
如今……如今竟是主家大姑娘亲自开口,不仅点破了这层微妙的窗户纸,更是堂堂正正、不容置疑地赐下了台阶。
“谢谢大姑娘,我愿意。”
季白净的回答清晰而坚定,季墨清冷的眉宇间终于漾开一丝极淡的、满意的笑意。她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轻轻放下了掀起的帘子。
她不需要再惶恐揣测,不需要再谨小慎微地避嫌,主家为她指明了方向,铺平了道路,她要做的,只是安心顺遂地走下去。
马车稳稳停在季宅门口时,冬月已利落地跳下马,恭敬地候在车旁。季墨当先下车,步履平稳地走进了熟悉的院落。季白净深吸一口气,也跟了下去,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回到圣安季宅,季墨雷厉风行,立即召集了所有留在圣安的季家人和伙计们在前院聚集。
“诸位,”季墨站在台阶上,声音清越,足以让每个人听清,“今日有一桩喜事宣布。净姑姑与高二叔的婚事,我已做主定下。”她目光扫过下面脸上瞬间布满惊愕与喜悦交织表情的人群,最后落在挤在前排、涨红了脸、嘴巴微张的高老二身上,以及旁边同样窘得低了头,耳根泛红的季白净身上。
“既是喜事,自然要热闹一番。后日,咱们自家便办个喜宴,热闹一场!”季墨直接定下日期,语气不容置喙,却又透着一丝暖意,“娘,烦劳您和大伯娘一道,辛苦操持,准备喜宴所需。宾客只限咱们季家自己人和伙计们,无需外请,一切从简。”
她转向季白净和高老二,继续安排道:“新房,就安置在净姑姑原先住的那间东厢房,只需仔细打扫,贴好喜字,略加布置即可,不必另行腾挪。礼服和头饰,我会让人准备妥当。高老二,你那边也收拾干净,等着做新郎官。”
吩咐完毕,季墨看着母亲和大伯娘应声领命去忙活,又看了看两位喜事临头却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新人,唇角微微勾起:“都别愣着了,各自去准备吧。净姑姑,高二叔,后日,可是你们的大日子。”
三天的时间,季宅内外打扫得焕然一新。东厢房里窗明几净,新糊的窗户纸上贴着鲜红的“囍”字,门楣上也挂上了大红布绸。虽然布置简单,但处处透着热闹的喜气。
晚间的喜宴就在前院摆开。没有鼓乐喧天,没有十里八乡的宾客,只有季家留在此地的亲人、忠心耿耿的伙计们围坐几桌。桌上菜肴都是自家手艺,虽非山珍海味,却也是鸡鸭鱼肉样样齐全,分量十足,热气腾腾。
季白净穿着季墨特意准备的、料子上乘的崭新嫁衣,戴着红宝石坠子的头饰,虽已不再年轻,但脸上那抑制不住的羞赧和发自内心的光芒,让她看起来格外动人。
高老二也穿着一身簇新的靛蓝色袍子,整个人从头到脚洗刷一新,平日里憨厚的脸上此刻因兴奋和紧张而显得容光焕发,目光时不时偷偷瞟向身边的新娘子,又赶紧移开,惹得众人善意地哄笑。
新人敬茶拜了季家祖宗牌位,又敬了主家所有人。季墨含笑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净姑姑,高二叔,今日起便是一家人了。愿你们和和美美,同心协力,帮我看好咱们圣安这片根基。”
“谢大姑娘成全!定不敢负大姑娘所托!”两人异口同声,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敬完茶,便是简单的开席。伙计们平时都熟悉,此刻气氛更是热烈,纷纷向两位新人敬酒,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了季宅的屋顶。
季墨坐在主位,看着眼前这一番虽简单却充满人情味的喜庆景象,看着季白净眉宇间从未有过的舒展和喜气,看着高老二眼中闪烁的真切爱意,再看看身边面带欣慰笑容的母亲和虎头虎脑挤在人堆里拍手叫好的虎子(季墨特意喊虎子参加小仪式),心中甚觉妥帖。
酒至半酣,她悄然离席。走到廊下,望着院中那轮因喜悦而显得格外明亮的圆月,季墨心中盘算已定:等过些时日,府城那边安顿好,该是时候派人来接他们过去了。将这份辛劳与温情延续下去,便是她这个主事人的本分。
简单的婚宴结束,冬月已悄然来到身边:“姑娘,时辰不早了。”
“嗯,”季墨颔首,“走,随我去看看净姑姑那边。”倒不是要闹洞房,只是她作为家主,自当最后确认一切都已妥帖。
轻轻推开东厢新房的门,只见里面红烛高照,映得一室温暖。换了家常衣服的季白净正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摩挲着一根崭新的素银簪子,那是她方才清点季墨送来的物件时发现的。听见推门声,季白净连忙起身,眼中有些慌乱,又带着残留的娇羞:“大姑娘……”
季墨目光落在那根显然是冬月从府城带回的簪子上(季墨准备的礼物里并无此物,显然是冬月体贴,额外悄悄为季白净备上的),微微一笑,心下了然,没有点破。她环顾了一下虽然简单却处处透着用心的布置,最后看向季白净,眼神温和而带着祝福:
“净姑姑,早些歇息吧。”她顿了顿,语气虽轻,却带着少女家主难得的促狭,“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这主家可不能耽搁太久。”看着季白净羞窘得几乎要钻入地缝,又慌忙点头应“是”的样子,季墨眼中笑意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