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慈宁宫
大商皇帝轩辕泽宇与皇后纳兰嘉悦侍奉太后纳兰容若用膳。
太后搁下银箸,眉心微蹙:“陛下,小五刚回宫没几日,怎的又走了?哀家还没看够这孩子。”
皇帝温声慰道:“母后宽心。朕已传旨命他速归。过几日便是他及冠礼,该开府离宫了。内务府已择定吉地,府邸正日夜营建。”
“这孩子最是孝顺,”提及五皇子,太后眉眼舒展,“那豆泥、点心、果果乐,水果罐头,哀家吃着极是顺口。也不知哪个高手研制做出来的的。”
“小五说了,祖母喜欢,管够,”皇后巧笑嫣然,“这一出宫,倒乐不思蜀了。”
“你呀,”太后佯嗔,“五十步笑百步,哀家看你也是一个样子!”
帝后相视莞尔。皇帝感慨:“也唯有在母后与嘉悦跟前,朕方能偷得浮生半刻闲。”话锋一转,问道:“太子何在?”
侍立一旁的李总管忙躬身回禀:“回陛下,太子殿下此刻应正在武英殿练剑。”
“太子近来进境斐然,”皇帝颔首赞许,“太傅常向朕夸其勤勉,见解日深。”
“皆赖陛下教导有方。”皇后适时恭维。
皇帝面上笑意微敛,轻叹一声:“珩王(二皇子)离京游历经年,可惜了那一腹才学…其生母在清如宫茹素祈福,闭门不出。皇后得闲,多去探望一二。”
太后看向侄女:“珩王妃早逝,那孩子心结难解。说是游历,不过是避居伤心地罢了。嘉悦,你且费心留意,看世家女子中可有品貌端秀、性情温婉的,替他周全打算。”
皇后应声:“母后所言极是。只是…这些年也提过几次,珩王总是不置可否,儿臣也颇为忧虑。”太后转向皇帝:“皇帝,你也想想办法,召老二回宫一趟。哀家也好细探其心意。”
“儿臣遵命,定当设法。”皇帝应下,眉宇间亦浮起一丝愁云。
太后揉了揉额角:“唉,满堂儿孙,也就哀家那五皇孙,最是省心…倒是玦王(三皇子)在封地,皇帝需仔细查访!哀家听闻他与狼牙山那伙草莽过从甚密!还有瑜王(四皇子),也不知终日忙些什么?!明日便传旨,着老四即刻入宫!”
“劳母后挂心费神了。”皇帝低声道。
“哀家乏了。”太后显露出倦意。
“母后好生安歇,儿告退。”“儿媳告退。”
帝后起身施礼。
“去吧。”太后摆摆手。
玉嬷嬷指节轻缓,为闭目养神的太后按捏肩颈。
“玉嬷嬷,”太后声线慵懒,“你说哀家这辈子, 心头最大的慰藉是什么?”
“老奴斗胆,”玉嬷嬷的声音如丝帛拂过,“莫过于见证陛下不负娘娘当年呕心沥血之扶持,成为这等励精图治、泽被苍生的明主。
自陛下御极以来,开疆拓土,雷厉风行,更兼招贤纳士,革弊图新,方成就如今四海承平、物阜民丰之盛世气象。至于皇后娘娘,”她笑意温煦,“是老奴亲眼看着长大的,温婉贤淑,克己守礼,恰是陛下身边不可多得的磐石良佐。”
“正合哀家心意。”太后唇角微扬,漾起一丝满足的纹路。
“娘娘深谋远虑,后宫和睦安宁,前朝自然河清海晏。”玉嬷嬷由衷道出心声。
“偏是你这张巧嘴,总熨帖人心。”太后缓缓睁开眼,眸底却盛满了思念,“哀家啊,是想念五皇孙了。这孩子自小就粘在哀家膝下暖得像块蜜糖,如今倒好,出了宫墙就像鸟儿撒了欢儿,不知道回家看看!待他开了府,凭他那股子谁也拧不动的犟劲儿,怕是再无人能管束得住!”
玉嬷嬷手下力道稍重,提醒道:“五殿下行过及冠礼,这选妃指婚的大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太子殿下长他七岁,长孙都已满地跑会叫人了。说起来,三王府上今晨也报来喜讯,三王妃诊出了身孕,娘娘可别忘了嘉赏。”
“嗯,”太后接过玉嬷嬷奉上的温热参茶,氤氲雾气模糊了她眉心的褶皱,“哀家晓得。你这意思,是嫌哀家絮叨得紧了?”
“老奴万万不敢!”玉嬷嬷慌忙作势要跪。
“不敢?”太后故意板起脸,眼角却泄露出几丝笑意,“既是如此忠心,怎一死以表心迹?”
玉嬷嬷垂首,声调依旧平稳恭敬:“老奴残躯贱命,死不足惜。只怕娘娘心慈,赏下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椁。老奴若在那黄泉之下想娘娘想得紧了,棺木太过厚实沉重,爬不出来可该如何是好啊?”
“哈哈哈!”太后终是忍俊不禁,笑声撞碎了殿内沉凝的气息。
连侍立角落的几个小宫女也绷不住,纷纷垂首以袖掩口,肩头微微耸动。
武英殿外·蟠龙影壁
皇帝静立于影壁投下的深沉阴影中已有时。
太子轩辕琛的剑光映着晨曦,破空之声尖锐又迅捷,一招一式透着锤炼后的果决,身姿矫健如游龙。皇帝的目光,越过蒸腾的热气,最终凝在太子腰际那枚因剧烈动作而不断翻腾跳跃的双鱼玉佩上——正是去年南巡他亲手系上的。此刻,那一双银鱼恰似活了过来,在朝霞的光晕里追逐嬉戏,灵光熠熠。
“陛下可要宣太子殿下近前?”李总管捧着浸了冰水的丝帕,躬身轻声询问。
皇帝只微微抬手,目光未曾离开太子演练的最后一式。少年气韵沉凝,
他缓缓转身,只吩咐了一句:“命尚功局,再铸一柄松纹剑。记住,剑鞘上需嵌上……北海明珠。”
宽大的紫檀龙案几被墨迹淋漓的奏疏堆叠如山。皇帝的指尖抚过最上层那卷太子的《策论》,“屯田养兵”的字样刚劲有力。朱砂御笔悬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重压所阻。
西北告急的军报与江南水患的奏章分列左右,沉重如铅。窗外剑器交击的清越鸣响隐约可闻,应是太子正与侍卫切磋武艺,这声音落入此时心境,更平添一丝紧迫。
皇帝手中的御笔在折子上投下如倦鹤欲振翅般的暗影。松烟墨香与凝神的龙涎香气息相互缠绕,却压不住那份西北军报中透出的浓重铁锈与血腥——骠骑将军八百里加急的奏折摊开在案头正中,字字句句如出鞘的弯刀:“突厥狼骑铁蹄所至,三处烽燧连陷,朔方军需粮秣……仅足支撑半月!”
朱砂笔尖悬停在“请增调陇右府兵驰援”的字迹上方,皇帝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墨纸,径直看到朔风凛冽的关外沙场。
太子那份《策论》中锋芒毕露的建言此刻清晰浮现于脑海:“当效武帝分兵合击之法,遣骁骑营佯攻阴山,牵制敌酋,精兵暗渡居延泽,断其粮道,直捣巢穴。
年轻人眼中的征伐,是运筹帷幄的棋盘博弈……皇帝心底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这煌煌功业的根基,是多少儿郎用森森白骨一步步垒砌而成的阶梯?
夜风悄无声息潜入,掀动了东侧一份折页——那是江南织造局呈报蚕丝欠收、请求减免贡赋的奏章。
一行清隽雅致、骨相清奇的小楷批注赫然入目,正是五皇子轩辕璟的字迹:“桑农涕泪陈情,儿臣亲访乡野,查勘属实。
今岁蚕事灾歉严重,民生尤为凋敝,恳请父皇天恩浩荡,酌减苏杭二府岁贡三成。”这字里行间,仿佛还带着午后慈宁宫里那碟甜糯适中的豆泥酥的温热余香……老五深谙讨巧之道,更难得在那锦绣繁华的江南重镇中,一双洞察秋毫的眼竟能精准捕捉到最底层的民生疾苦。
“传旨光禄寺与兵部,”指尖终是划过那卷仿佛烙铁般滚烫的西北军报,朱砂御笔落下,字迹如铁钩银划,力透纸背:“准太子所议分兵之策,着镇北大将军火速整军,依此方略进击!不得有误!”笔势在奏章末尾稍作停顿,浓重的朱砂再度凝聚,手腕一沉,果断添上半行:“然——随军粮秣调度、转运供给、应急征买诸项事宜,悉数交由五皇子督办,一应章程,由他专决!”
皇帝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屏风后那柄悬挂着的、刃口未开、已覆着点点尘灰的旧桃木剑——那是太子轩辕琛六岁生辰时,他亲手所赠的信物。彼时那个攥着剑穗,用稚嫩童音宣告要“替父皇斩尽天下恶鬼”的小小身影……眼前龙案上的奏报与窗外依稀传来的兵刃撞击之声重叠。
太子的剑锋所指,何尝不正是这偌大帝国的心脏与命脉?一举一动,已牵动整个王朝的气运沉浮。
然而,这如庞然巨物般王朝的气血流转与生生不息,其命脉深潜何处?皇帝深邃的眼眸中,思绪已不由自主地溯流而下,直抵那风光旖旎的江南水乡。
那个身影单薄、面容苍白、幼时视进食如酷刑的五子——轩辕璟。谁能料想,就是这副看着孱弱得仿佛一阵狂风便能吹散的身躯里,蕴藏着何等惊人的商海智慧与纵横捭阖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