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墨略一沉吟,“还是我回去看看吧。你们看看后院高大叔那儿还有没有炊饼,今天实在意外,午饭先将就对付一口。”正说着,高大娘挑帘子进来,满面笑容:“恭喜恭喜啊!没想到试营业就这么红火!我们做的饼都快供不上了,喏,临时烙了几张大饼,凑合垫垫肚子吧!可真是托你们的福气,啧啧!”
“那叫大伯也一起过来吧?这儿还有卤汤,咱们凑合一桌儿吃。”季墨接过大饼。
“唉,你大伯累得够呛,想歇会儿,就不过来了。他让我问问,下午还做不做炊饼?”
“能做的话就做点,太累就别勉强。回头我焖点米饭也一样。”
“成,那我收拾收拾,少做点也行。”高大娘应着转身离去。
送走高婶子,季墨一回身,只见柜台后的父亲季大山,像是被抽掉了魂魄。他一直瑟缩在那个角落,沈七爷带来的巨大压力和那场令人窒息的对话,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此刻人群散去,他非但没有松缓,反而像被剥光了丢在冷风里,面色惨白如纸,冷汗早已浸透里衣。
季墨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父亲身边蹲下,双手覆上那双冰凉又抖个不停的手背,声音放得又轻又柔:“爹,您瞧,咱们卤味店开张多红火!准备的货全卖空了!”
季大山似乎仍深陷在那个冰冷的旋涡里,声音里全是不安:“墨儿……那个……沈、沈七爷……是个不得了的贵人吧?看着就……吓人得紧……他、他是不是……找咱们麻烦的?”那惊恐的影子仿佛还在他眼前晃动。
看着父亲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季墨又心疼又无奈。她压下心头的沉重,故意努了努嘴,语气轻松,甚至带点俏皮,同时飞快地向季文弘递了个眼色:“爹!瞧您说的!就是个穿戴讲究些的主顾罢了,您啊,就是见得少!人家几句话,就把您吓成这样啦?您看您闺女我,不也跟没事人一样?喏,文弘哥都比您胆儿壮呢!”她特意把“大哥”二字咬得重重的,引季文弘接茬。
季文弘心领神会,立刻放下抹布,几步跨到季大山跟前,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可不是嘛二叔!这有啥呀?开门做生意,三教九流哪有不碰上的?难伺候的主儿常有!我和我爹做木匠货,也没少碰上那种人!挑三拣四的,指着鼻子骂人的,抄家伙比划的都有!怕啥?咱站得直行得正,该干活干活,该收钱收钱,还不是一样过日子?这都不叫事儿!”他用轻描淡写的家常口吻,把沈七爷带来的威胁巧妙化解成了市井中常见的摩擦。
听着女儿故作轻松的宽慰,看着侄子那张透着机灵劲儿、浑不当事的脸,再想想季文弘嘴里那些“连喊带骂”的木匠营生经历,季大山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动了些。虽然沈七爷那股子压迫感截然不同,但闺女这份镇定和文弘粗粝却实在的道理,多少给了他一点支撑——是啊,就算是贵人,大概也就是嘴上厉害些?未必真能把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怎么样……
“咕噜噜……” 一声不合时宜的腹鸣突兀地响起,格外响亮。季墨和季文弘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总算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凝重的寒气。季大山自己也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虽然那笑容僵硬得很,却显出了活气儿,连带着腰板也下意识地挺直了一点点。
见父亲终于缓过劲儿,季墨心中大石落地,赶紧站起身:“好啦好啦!咱家大东家(指季大山)肚子都唱大戏了!别磨蹭,我回家看看情况,你们赶紧吃饭。”她话锋一转,“对了,吃过饭都好好歇会儿,高大婶今天也累得不轻。我看…咱们得雇几个伙计了。”
“不能雇人!”蓝氏和她两个儿子几乎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今儿就是没经验,有点乱了手脚,明儿保准顺当!”
“那我先回去了,你们快吃!”季墨说完,匆匆转身。
走在路上,季墨也觉身心俱疲,累不在腿脚,而在心里——要面面俱到,还要时时担心家人应对失措。她一边疾步如风,一边默默盘算着下一步。
刚拐进巷口,就看见母亲吴氏:“娘?您这是去哪儿了?”
“哎,闺女,王婆子差人来问咱们还用不用房,我去瞅了一眼。是她远房亲戚家的。”
“在哪?远不远?”
“不远,就隔五家。你要不要也看看去?估计你王大娘还没走。”
“走,去看看!”娘俩拉着手刚走几步,就看见王婆子和一位妇人迎面而来。
“嫂子,”吴氏赶紧招呼,“我闺女来了,想再看看房。这位妹子是……?”
“哎哟,正好!”王婆子应道,“听说你们要找房,这位妹子也是来问的。你先看看这家,不行呢,再去她家瞧瞧?”
“成!都看看,哪个更合适就定哪个!”
开了锁进了院,季墨里外看了看。小院不大,三间门房,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院子显得有些逼仄,看来原本家人口多。
“王大娘,”季墨看完心里有了比较,“麻烦领我们再去这位姑姑家瞧瞧?”
“好嘞!跟我来吧,得绕点路,就在你们家前门斜对面,得绕过去。”妇人颇为热情地在前面带路。
果然很近,俩家大门斜对角。
进了门,季墨心里便有了底。这是个二进院子,三间正房,三间门房,没有厢房,比自家买的院子还宽敞些,只是没水井。
妇人开门见山:“我爹娘岁数大了,就我一个闺女,又嫁去了临安。实在不放心,正好今年春天公婆也没了,就想着接二老过去照料。你们要是能买,那更好。”
季墨作势不经意地问:“租的话多少?买呢?”
“我问过牙行,买的话三百两,租的话一年十两。”
季墨一听就知道有水份。牙行要抽成,绝不可能直接报这个价。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妇人,故意摇头:“啧,有点贵啊。我家那院子,连带十几亩地才花这数。算了,还是先看王大娘亲戚那家吧。”
“哎,别呀!”妇人果然急了,“你开个价呗?我们日子过得去,差不多就行,图个爽快。再说我家也有五亩上好水田,跟王大娘家水田挨着的……”眼下这光景,能一下子拿出几百两的人家,着实不多。
季墨早就瞥见门房角落里扣着两口大铁锅,而且这院子的确合用。她心里有了盘算,脸上却显出几分犹豫:“姑姑爽快,那我也直说了。水田加上院子,连带里头能用的物件儿,比如那两口锅,都留下,我不压价,二百八十两,行不?”
王婆子顺势敲边鼓:“大妹子,我看挺合适。墨丫头一家都是实诚和善人,不欺生。眼下这年景,谁家有闲钱置房产啊?难得碰上个愿意买也拿得出钱的,这可不是两全其美?”
妇人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行吧!那我这就回去跟爹娘说一声。看您啥时候方便,我再回来办手续。”
“后天成吗?我先付您定金,您把钥匙给我,我趁空拾掇拾掇。”
季墨转向王婆子:“王大娘,麻烦您和大伯受累做个见证?”
“在家呢!侄女信得过我们,这见证人我们做了!走,先去我家!”
付了十两定金拿到钥匙,季墨和几位告别,赶紧往家跑——饿得前胸都要贴后背了!
吴氏有些疑惑:“闺女,还买房子干啥?先租个住的不就行了?”
“娘!您是不知道,”季墨语带兴奋,“今天还没到开张时辰,卤货就卖空了!爹他们中午就靠高大伯几张饼对付点卤汤!这院子我早盘算着要开作坊,扩大生产!”
“真的?”吴氏又惊又喜,“真卖完了?哎呀,那你赶紧在家吃点儿!我这就去给你爹他们做饭送过去!”
一扫阴霾,管他七爷,八爷,干就完了,搞钱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