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一辆半旧的黑色帕萨特悄然驶出省政府大院。钟长河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换上副普通黑框眼镜，对着后视镜理了理衣领。驾驶座上的老司机老王从后视镜瞥了眼新上任的省长，这位以作风闻名的领导又要开始微服私访了。
省长，咱们第一站去哪？老王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出汗。
先去城南客运站。钟长河指尖轻叩膝盖，嘴角噙着抹玩味的笑，听说那儿新设了个农民工服务窗口，我倒要看看是真服务还是装样子。
帕萨特混入早高峰车流，车窗降下两指宽的缝隙。钟长河望着街景，目光在路边早餐摊前几位穿着工装的农民工身上停留片刻。上回与组织部那位部长深谈后，那些关于干部队伍建设的忧虑总在心头萦绕。纸上得来终觉浅，他需要亲眼看看基层的真实模样。
城南客运站的服务大厅人潮涌动。钟长河径直走向角落那个挂着农民工维权服务窗口的柜台，玻璃后的年轻姑娘正低头刷着手机。他故意佝偻着背，操着生硬的方言问道：闺女，俺想问问去深圳的车票......
姑娘头也不抬：自己看电子屏。
俺不认字......
那不会问别人？姑娘终于抬起头，看见眼前农民工灰扑扑的外套，眉头立刻皱成疙瘩，没看见我这儿忙着呢？
钟长河突然直起腰，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哦？忙着给男朋友发微信也算工作？他指了指姑娘来不及锁屏的手机屏幕，上面还停留在聊天界面。姑娘瞬间涨红了脸，慌忙收起手机。周围排队的旅客纷纷侧目，有人低声议论：这老头谁啊？敢这么跟公务员说话？
我是谁不重要。钟长河从口袋掏出工作证在台面上轻轻一放，又迅速收回，重要的是纳税人给你发工资，不是让你在这儿当大小姐的。他转身对目瞪口呆的旅客们拱手笑道：各位不好意思，打扰大家办事了。那幽默风趣的语气让紧绷的气氛缓和不少，几位农民工模样的汉子却忍不住鼓起掌来。
离开客运站时，老王在后头悄悄竖起大拇指。钟长河却没什么笑意，他掏出笔记本记下：9月15日，城南客运站服务窗口，工作人员脱岗玩手机，服务态度恶劣。建议纪委介入调查。
下一站是清河县。车子刚进县城，就被路边突然窜出的宣传车吓了一跳。高音喇叭里循环播放着：热烈欢迎省领导莅临指导......钟长河皱眉：谁走漏了风声？
老王赶紧掏出手机：我这就查......
不必了。钟长河摆摆手，既来之则安之。他推开车门，果然看见县委书记带着一群人正站在路口张望。穿白衬衫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上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省长您怎么不提前通知......
王书记，你这阵仗快赶上迎接皇帝了。钟长河皮笑肉不笑，目光扫过那群西装革履的干部，我听说你们县有位局长，是哪位啊？
人群中一个矮胖男人立刻往前一步：省长好，我是市场监管局的......
正好，我投诉个事。钟长河打断他，昨天在你们县超市买了袋过期面包，该找谁处理？
矮胖局长立刻来了精神，唾沫横飞地讲起食品安全监管条例：这个嘛根据《食品安全法》第一百四十八条规定，消费者可以要求赔偿损失，还可以向生产者或者经营者要求支付价款十倍或者损失三倍的赔偿金......
说重点。钟长河抬手看表，现在办这个事要多久？
这个程序上嘛......局长推了推眼镜，得先填投诉表，然后我们派人去核查，大概......大概七个工作日？
我昨天自己找超市，人家当场就十倍赔偿了。钟长河冷笑，你们这七个工作日是用来泡茶还是看报的？周围的县委干部们脸色煞白，王书记想打圆场，却被省长一个眼神制止。
离开县城时，钟长河在笔记本上又添了笔：清河县市场监管局张局长，典型型干部，办事拖沓，政策倒背如流却不解决实际问题。建议调离重要岗位。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乡镇政府大院。钟长河没有去会议室，反而拐进了便民服务中心。靠窗的工位上，位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正埋头整理文件，面前摆着厚厚的档案夹。
同志，请问办理营业执照变更要哪些材料？钟长河这次扮成了创业者。
年轻人抬起头，露出张带着黑眼圈的脸，却笑容温和：您请坐，我给您份清单。他递来张打印好的A4纸，上面清晰列着所需材料，还附注了样例照片，如果材料齐全，今天就能办完。
这么快？钟长河故作惊讶。
我们上个月刚推行一窗通办年轻人语速飞快却条理分明，以前要跑三个科室，现在我一个人就能受理。您看，这是新的流程表......他熟练地操作电脑演示，从材料录入到打印执照全程不到十分钟。
你叫什么名字？钟长河看着他胸前的工牌。
林浩，镇便民服务中心主任。
好样的。钟长河拍拍他的肩膀，眼里满是欣赏，基层就需要你这样的干部。
暮色四合时，帕萨特驶回省政府。钟长河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从玩手机的窗口职员倒背政策却不办事的话痨局长效率惊人的干练主任临时抱佛脚的迎检干部，基层干部的众生相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老王，明天通知办公厅，钟长河合上笔记本，语气沉稳，准备开省委常委会，专题研究干部队伍建设。窗外华灯初上，这位省长知道，真正的改革才刚刚开始。他已经摸清了病灶所在，接下来，该对症下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