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杜若萱还是个跟着逃荒队伍颠沛流离的孤儿,父母早亡,她一路靠着挖草根、啃树皮勉强存活,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为了不被坏人觊觎,她故意用污泥抹黑自己原本清秀的脸庞,头发任由其纠结成块,沾满尘土与草屑,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粗布衣裳,混在难民堆里,灰头土脸的模样,竟让人一时分不清男女。
一路风餐露宿,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京城门外时,所有难民都以为看到了活命的希望,纷纷朝着那巍峨的城门涌去。
可谁曾想,守城的官兵手持长矛棍棒,面色冷漠地将他们拦在门外,厉声呵斥着驱赶,棍棒落在身上,疼得人龇牙咧嘴,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那时的他们,早已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全凭着对生的渴望撑到这里。
眼看着眼前便是富庶繁华、人声鼎沸的京城,内里朱门酒肉臭,门外却路有冻死骨,他们只能蜷缩在城墙根下,忍受着饥寒交迫的煎熬,绝望一点点吞噬着心头仅存的希冀。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六皇子顾遇之带着随从策马而来。
他没有丝毫皇子的架子,当即喝止了官兵的暴行,命令他们打开城门,放难民入城。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搭建粥棚,每日监督着熬制浓稠的米粥,一一分发给难民,又连夜寻来数位名医,设立义诊棚,免费为生病的难民诊治抓药。
杜若萱至今记得,那日她发着高烧,意识模糊地倒在地上,是六皇子亲自蹲下身,将她扶起,又吩咐随从将她送去医棚。
醒来时,手边放着温热的米粥和治病的汤药,那一刻,她望着六皇子温润的眉眼,只觉得他便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是真正心怀天下、仁爱的皇子。
她由衷地期盼着,若是这样的人将来能登上皇位,必定会爱民如子,让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所以,当后来六皇子找到她,说需要她的帮助时,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
六皇子曾多次跟她说起,太子顾晏之残暴无度,平日里沉迷享乐,不理朝政,更是常常鱼肉百姓,害得百姓怨声载道。
那时的她,对这些话深信不疑,只想着一定要好好完成任务,助六皇子早日除去这个祸国殃民的太子。
可此刻,指尖摩挲着账册上那些贪腐的记录,再回想这些日子与太子顾晏之的相处,杜若萱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动摇起来,一个念头反复在脑海中盘旋:一切,真的如六皇子所说的那般吗?
这些时日,她待在太子身边,近距离观察着太子的一举一动。
她从未见过六皇子口中那般残暴的模样,相反,太子待人极为温和,便是对府中最低等的仆役,也从未有过半分苛责。
更让她意外的是,太子每日都极为勤勉,天不亮便起身,更是常常伏案到深夜。
这样一个温柔且勤政的太子,真的会是六皇子口中那般残暴无度、鱼肉百姓的人吗?
而账册上那些依附于六皇子的官员,又真的是清白无辜的好官吗?
无数个疑问交织在心头,像一团乱麻,让杜若萱越发迷茫,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真相,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
纷乱的思绪堵得杜若萱胸口发闷,脑海里六皇子的温言与太子的身影反复交织,难分真假。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似是夜风吹动枝叶,又像衣角擦过窗棂,细微得几乎要融入沉沉夜色里。
可杜若萱的心却猛地一沉,瞬间从混沌中惊醒,后背唰地沁出一层冷汗。
快步冲到门边,手指搭在门闩上顿了顿,又侧耳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认只有那一声轻响后,才猛地拔开门闩,将房门拉开一道缝隙。
门外的阴影里,立着一道挺拔的黑衣身影,面罩遮去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冷冽如冰的眸子,正是六皇子顾遇之培养的暗卫。
杜若萱瞳孔微缩,连忙探头左右张望,廊下的宫灯昏黄,拉长了斑驳的影子,四下静悄悄的,连巡夜的侍卫都不见踪影,只有风吹过庭院里的芭蕉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确认周围空无一人后,她才侧身让开位置,压低声音急促道:“快进来!”
暗卫身形一晃,便如一道鬼魅般闪进了屋内。
杜若萱反手关上房门,刚要转身叮嘱他小心些,余光却瞥见对方的目光早已落在了桌案上摊开的账册上。
那暗卫眼神一凝,竟丝毫没有停留,脚下步伐极快,几步便冲到桌前,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捏住账册的边缘,动作干脆利落得不带一丝拖沓。
杜若萱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来意,那暗卫已将账册紧紧卷在手中,塞进了随身的黑衣衣襟里,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侧脸。
他抬眸飞快扫了杜若萱一眼,声音压得极低,只吐出两个字:“告辞。”
话音未落,不等杜若萱回应,暗卫便已转身冲向窗边。
他抬手一推,窗户“吱呀”一声轻响便被推开,身形一跃,便翻出了窗外,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瞬间融入了门外的浓重夜色里,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杜若萱怔在原地,胸口还在因刚才的紧张剧烈起伏。
桌案上空空荡荡,方才那本承载着无数秘密与挣扎的账册已然消失,可它带来的震撼与疑虑,却像藤蔓般紧紧缠绕在她心头,让她越发不安——六皇子如此急切地取走账册,究竟是为了保护那些“好官”,还是另有不可告人的图谋?
半个时辰后,六皇子顾遇之的府邸书房内,灯火通明。
暗卫将卷着的账册递给顾遇之,并没有多说什么,顾遇之取出账册,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低声笑道:“杜若萱果然没让我失望,皇兄啊皇兄,你终究还是栽在了我的算计里。”
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下“依计划行事”,暗卫接过纸张,连夜重又递交给杜若萱,书房内只剩下顾遇之一人。
他端起桌上的热茶,轻轻啜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中,眼底满是嘲讽与不屑。
“你自恃聪明,生性多疑,总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他低声呢喃,语气里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的狂妄,“可你千算万算,终究算不透人心。”
他早知道,顾晏之那般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之人,断不可能对杜若萱全然放下戒备。
故而,在杜若萱行事之前他就曾叮嘱她:“即便你侥幸寻得那本关键账册,也万不可急于送出来。顾晏之的眼线遍布各处,稍有异动便会落入他的眼中,届时不仅会前功尽弃,你我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要的从不是一蹴而就的冒险,而是稳扎稳打地拆解眼前的困局。
那些牵扯着朝堂势力、暗藏无数秘密的证据链条,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争分夺秒,一点一点细致地销毁,每一步都要做得天衣无缝,绝不能打草惊蛇,给顾晏之任何反应和反扑的机会。
也正因如此,他早已为杜若萱精心编排了一场好戏。
戏里有委屈,有隐忍,有恰到好处的柔弱与深情,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台词,都经过了反复推敲,只为精准戳中顾晏之的软肋。
而今晚,便是这场戏落幕的时刻,他算准了,戏散之后,顾晏之心中定会被浓烈的内疚所裹挟——那份因误解、因猜忌而对杜若萱生出的亏欠,会暂时冲散他心底的防备,成为他对杜若萱提防最弱的间隙。
这短暂的间隙,便是他等待已久的契机。
只要杜若萱能抓住这个机会,在后续的日子里巧妙周旋,拖住顾晏之的心神,让他无暇顾及其他,那么即便日后顾晏之幡然醒悟,察觉到这场精心策划的布局,也早已为时晚矣。
彼时,所有的证据早已化为乌有,顾晏之再想翻盘,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他将茶杯重重放在案上,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片墨渍。
“就算你再精明又如何?身为太子,手握权势,到头来,还不是屡次栽在女人手里。”顾遇之的笑容愈发玩味,眼底闪烁着野心的光芒,“这东宫之位,这万里江山,迟早都会是我的。顾晏之,你就好好享受这最后的安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