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公公心头一紧，忙不迭上前一步，袍角扫过暖房地面的青石板，带出一丝轻响。
他脸上堆着几分焦灼又不敢太过显露的神色，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劝阻：“哎呦，柳美人哟！您这是做什么？”
他目光落在柳嫣然鬓边那朵艳红的芍药上，又飞快地移开，眼角余光却死死黏在萧景琰脸上，连陛下眉梢的一丝微动都不肯放过，“这芍药开得这样水灵鲜亮，枝繁叶茂的，可是御花园里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佳品，您怎么说折就折了呢？”
话虽是对着柳嫣然说的，那语气里的忐忑，却全是对着身后帝王的。
暖房里的空气仿佛静了一瞬，兰花的清芬都似凝住了。
柳嫣然方才的娇俏劲儿稍稍敛了些，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偷偷抬眼望了望萧景琰，心里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虽爱这花的热烈，却也知道陛下惜花的性子。
可没等她多想，便见萧景琰抬起手，随意地摆了摆。
那动作从容不迫，带着帝王与生俱来的淡然，仿佛方才折花的举动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目光落在柳嫣然鬓边的芍药上，那抹艳红衬得她眉眼愈发灵动，眼底不自觉地漾开一丝浅淡的笑意，开口时声音温润，带着几分随性的通透：“无妨。”
顿了顿，他望着那株少了一朵花的芍药枝，缓缓续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般好的花，配上美人的容颜，才算不辜负了它的盛放。”
柳嫣然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方才那点微末的紧张一扫而空，腰杆都挺直了几分，底气十足。
她昂起小巧的下巴，看向还在蹙眉的汪公公，嘴角勾起一抹娇俏又带着点得意的笑，声音清脆响亮：“陛下说的好！汪公公听见了吧？”
语气里的雀跃，像是得了最坚实的撑腰，连鬓边的芍药都似更艳了几分。
萧景琰的目光落在柳嫣然身上，一时竟挪不开眼。
春日的阳光洒在她发间，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辉，眉梢眼角都漾着鲜活的笑意。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桃花林里，她随着风翩翩起舞的模样，裙摆翻飞间，竟比漫天桃花还要夺目。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身上那件鹅黄色的衣裙上，料子是上好的云锦，绣着细密的花纹，衬得她肌肤胜雪。
可他心头却莫名掠过一丝惋惜——若是她穿的还是那件石榴红的罗裙就好了。
那颜色热烈又鲜活，像燃着的一团火，若是此刻映着头上那朵开得正盛的芍药，定能比这鹅黄的素雅，更添几分相得益彰的韵致。
柳嫣然全然不知他这番心思，笑着凑上前，柔软的手指轻轻挽住他的手臂，声音娇俏又带着几分依赖：“陛下，你给臣妾讲讲这些兰花吧。臣妾瞧着它们模样相近，却又各有不同，也分不清楚呢。”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暖意，轻轻贴着他的衣袖，萧景琰才回过神来，收回落在她裙摆上的目光，转向廊下那一盆盆兰花。
往日里，他最喜这兰花的清雅脱俗，墨绿的叶片舒展，素白或浅紫的花瓣吐露芬芳，安静又有风骨。
可今日再看，竟觉得这些曾让他倾心的兰花，都像是失了几分神采，远不及身边人眼底的光艳动人。
但他还是收回目光，唇边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耐心十足地指着一盆墨兰道：“你看这墨兰，叶片宽长，颜色深绿，花茎挺拔，开的花多是紫褐色，带着淡淡的幽香。”说着，又指向旁边一盆春兰，“这春兰就娇俏些了，叶片细长，边缘带着细齿，花杆不高，多是一箭一花，花色清雅，香味却更馥郁些。”
他一边说，一边细细指点着兰花的叶片、花形、香气，语气平和又温柔。
柳嫣然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偶尔插话问上一两句。
夜色如墨，渐渐晕染开更深的沉寂，宫道两侧的宫灯被夜风拂得微微摇曳，投下的光晕忽明忽暗。
汪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始终垂手侍立在侧，见三更梆子隐隐传来，便轻挪脚步上前一步，袍角摩擦着地面发出极轻的窸窣声，他压低了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提醒：“陛下，夜已深了，娘娘一路劳顿，该安置了。”
萧景琰闻言便收了谈兴，眉宇间的温和淡了几分，恢复了几分帝王的沉稳。
他颔首示意，语气平和：“嗯，回宫吧。”说罢，便自然地携了柳嫣然的手，转身朝着储秀宫的方向走去。
一路无话，只听得见两人细碎的脚步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更夫敲梆子的声响。
不多时，储秀宫那朱红的宫门便映入眼帘，宫门口的宫女早已提着宫灯等候，见陛下与娘娘归来，连忙屈膝行礼：“恭迎陛下，恭迎娘娘。”
可就在宫门口，萧景琰的脚步却蓦地停住了，他松开了握着柳嫣然的手，身形未动，显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柳嫣然心中一怔，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带着几分疑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指尖触到他衣上精致的暗纹，声音软糯：“陛下，怎么不进去？这都到宫门口了。”
萧景琰侧过脸，目光落在她带着些许懵懂的脸上，语气平淡无波：“朕回乾清宫去。”
柳嫣然脸上挂着的笑意瞬间僵住，眼底的光彩倏地黯淡了几分。
她下意识地追问道：“陛下不留在储秀宫过夜吗？陛下不是说折子都批完了吗？”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与急切。
萧景琰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失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带着几分安抚，语气却依旧坚定：“朕自来习惯了一个人睡，身边多个人，反倒不安稳。”
柳嫣然咬了咬下唇，眼底的失落更甚，还想再说些什么，诸如“臣妾可以安静些不扰陛下”之类的话，刚要启齿，便被萧景琰打断了。
“你乖一些，”萧景琰的声音放柔了些许，带着几分哄劝的意味，“宫里的规矩你刚适应，先好好歇息，等朕忙完了手头的事，空了便再来看你。”
柳嫣然心里纵然有千般不情愿，也知道帝王的话不容置喙。
她嘟着嘴，腮帮子微微鼓起，模样带着几分娇憨的不满，可终究还是松开了扯着他衣袖的手，指尖微微蜷缩，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撒娇的期许：“那好吧，陛下可不许骗臣妾，空了一定要再来看臣妾啊。”
萧景琰颔首，目光掠过她眼底的期待，淡淡应道：“自然。”说罢，便转身吩咐宫人：“好生伺候娘娘歇息。”
随后，便带着汪公公等人，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背影在夜色中逐渐远去，只留下柳嫣然站在宫门口，望着那方向，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