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嫣然那日在御花园里邀宠,反而被皇上发现触犯宫规而责罚,早已成了宫里茶余饭后的笑谈。
可笑过之后,后宫里的妃嫔们却都动了心思。
先前,皇帝素来偏爱淡雅温婉、不事张扬的女子,宫中众人即便对宠爱翘首以盼,也从没人敢主动邀宠。
可柳嫣然这一闹,虽没讨着好,却也让众妃明白,主动邀宠也是可行的。
于是短短几日,御花园便成了各宫妃嫔的“秀场”。
晨光熹微时,便有穿着素色衣裙的妃嫔在柳树下抚琴,琴声或清越或婉转,总盼着能引皇帝驻足。
日头正中,临水的亭台里常有女子伴着清风吟诗,字句间藏着才情与心事
更有甚者,学那话本里的桥段,在花树下“葬花”,泪眼婆娑的模样,就盼着能偶遇帝王,博一份怜惜。
就连往日里清静的石子路,也常有妃嫔提着食盒路过。
胆大些的,竟直接让宫人将自己亲手做的点心、熬的羹汤送到养心殿。
一时间,御花园里弦歌不断、诗声袅袅,连空气里都飘着各式点心的甜香与淡淡的脂粉香。
妃嫔们或明或暗地较着劲,昔日的端庄自持悄悄褪去,眼底都藏着对宠爱热切的期盼,只盼着自己能成为那个打破沉寂、得偿所愿的人。
萧景琰近来只觉得头都大了。
起初是养心殿里,几乎每日都有宫人提着食盒来,说是各宫娘娘亲手所制,或是精致的糕点,或是滋补的羹汤,理由更是五花八门。
“听闻陛下批阅奏折辛苦,特备小食解乏”“近日天燥,臣妾熬了清润的汤品”。
那些食盒堆在殿外,香气飘得老远,却让萧景琰没半分胃口。他本就不喜这般刻意逢迎,索性召来汪公公,沉声道:“往后各宫送来的吃食,一概不许收,就说朕饮食有定例,不必劳烦各位娘娘费心。”
汪公公深谙圣意,转头便把话传了下去,养心殿外的食盒才算少了些。
可这只是开始。
往日里他出宫门、去御花园,路上总是清静,偶尔遇上妃嫔,也都是规规矩矩行礼问安,寒暄两句便各自离去。
可如今,短短一条抄手游廊,竟能接连遇上三四个装扮精致的妃嫔。
她们或是身着素雅却料子上乘的衣裙,鬓边簪着新鲜的珠花,或是手里捏着团扇,装作赏景的模样,见了他便慌忙敛衽行礼,抬眼时眼底带着几分刻意的含羞带怯,语气柔得能掐出水来:“陛下万安,臣妾竟在此处偶遇陛下,真是巧了。”
萧景琰虽心中了然,却也不好点破,只能淡淡应一声,加快脚步离去,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更让他避之不及的是御花园。
往日里他烦闷时,爱去御花园的竹林或是湖边坐一坐,图个清静。
可如今,御花园早已没了半分清幽。
远远望去,亭台楼阁间、花树掩映下,到处都是人影。
燕瘦环肥的妃嫔们三三两两聚着,有的抚琴,有的吟诗,有的甚至还效仿话本里的情节,在花树下葬花,眼角却不住地往宫门方向瞟,翘首以盼着帝王的身影。
琴声、诗声、说笑声混在一起,闹得人耳根都不清净。
萧景琰只在远处站了片刻,便皱着眉转身离去——这哪里还是能静心的御花园,分明成了各宫娘娘争着露脸的戏台子。
他揉了揉眉心,心中暗叹:他要的是端庄自持、知进退的妃嫔,而非这般刻意逢迎、媚上争宠的模样。
可这股风气已然兴起,又该如何平息才好?
萧景琰立于养心殿的窗前,望着窗外檐角垂下的铜铃被风轻轻吹动,心烦意乱间,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个清瘦的身影——程知意。
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自打选秀那日,程知意一身月白襦裙,静立于众秀女之中,略施粉黛却自显清雅,那双眸子澄澈得像山涧清泉,带着几分疏离的清冷,便让他念念不忘。
不同于其他女子的刻意讨好或是局促不安,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那份与世无争的恬淡,在满是算计的后宫里,显得格外难得。
他记得她,众人争相表现自己的才能,言辞也多是谄媚之语,唯有程知意姿态放松,仿佛根本不在意结果。
他也记得她的模样,并非倾国倾城的艳丽,却眉如远山、眸若秋水,笑时浅浅梨涡,不笑时自带风骨。
而最让他心动的,还是她那份独有的清冷气质,不攀附、不逢迎,即便身处深宫,也始终守着一份本心,安静得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这几日后宫闹得沸沸扬扬,各宫妃嫔绞尽脑汁博关注,偶遇的戏码日日上演,御花园的才艺展示更是络绎不绝,唯有程知意,始终如一地守在钟粹宫。
她每日不过是读书、练字、打理庭院里的几株兰草,偶尔与宫人闲话几句,从未有过半分想要邀宠的举动,仿佛这后宫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这般自持与通透,反倒让萧景琰愈发挂心。
比起那些刻意逢迎的模样,他更偏爱程知意这份不卑不亢的清冷。
心念及此,他转身回到案前,对着候在一旁的汪公公沉声道:“汪德全。”
“老奴在。”汪公公连忙躬身应道。
“传朕的旨意,明日宣钟粹宫程常在前往养心殿伴驾,不必铺张,让她轻装前来便可。”萧景琰的语气带着几分放松,眼底的烦闷也消散了些许。
汪公公心中一动,暗自记下,连忙躬身领旨:“老奴遵旨,这就去传旨。”
汪公公的身影刚消失在钟粹宫的月洞门,银铃就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抓住程知意的衣袖,激动得声音都发颤:“主子!主子!是皇上的旨意!皇上宣您明日去养心殿伴驾呢!”
她脸上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差点就要原地蹦起来。
这些日子,皇上一心扑在前朝,后宫各宫都快把门槛踏破了也难见圣颜,银铃私下里不知愁了多少回,总怕陛下忘了自家这位不争不抢的主子。
偏生程知意性子淡,旁人都绞尽脑汁往皇上跟前凑,她反倒愈发沉得住气,每日只在宫里读书、侍弄那些兰草,连院门都少出,可把银铃急得不行。
如今圣谕突至,可不就像久旱逢甘霖一般?
银铃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转身去翻衣柜,嘴里还念念有词:“太好了太好了!皇上心里果然是记着主子的!明日可得穿得雅致些,既不能失了身份,又得衬得主子的气质……”
她美滋滋地把一件件衣裙捧出来比对,一会儿拿起件月白绣暗纹的襦裙,觉得素净了些。
一会儿又翻出件浅碧色的罗裙,又怕太过惹眼,忙忙碌碌的模样,满是雀跃。
程知意却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指尖轻轻划过手边的书卷,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后宫之中,向来是枪打出头鸟,这几日各宫妃嫔为了邀宠费尽心思,却都没能得皇上一句传唤,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独独宣了她。
这份殊荣,是恩典,却也可能是祸端。
那些为了邀宠无所不用其极的妃嫔,本就对安分守己的她未必没有提防,如今她这般“突然冒尖”,岂不是平白惹人嫉恨?往后的日子,怕是再难像从前这般清静了。
她抬眼看向银铃忙碌的背影,轻声道:“银铃,不必太过张扬,就选那件最素净的月白裙便好。”
声音清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唯有眼底那抹隐忧,藏得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