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雷镇的晨光刚漫过窗台,王铁牛就被院子里的铁器碰撞声惊醒。他揉着眼睛推开门,正见林越挥剑劈向院角的青石,天绝剑残片划出的金色弧光里,裹着细碎的雷点,落在石头上,竟炸出半寸深的剑痕。
“越哥,你这剑越来越厉害了。”铁牛趿着鞋凑过去,左臂的伤在林越给的丹药滋养下,已能小幅活动,“比霸体宗的教头厉害多了。”
“霸体宗?”林越收剑回势,剑身上的雷纹渐渐隐去,“你当年从雷蛟潭脱身,后来是去了霸体宗?”
铁牛蹲在地上,手指抠着青石缝里的泥土,声音低了些:“嗯。被猎户爷爷救醒后,我寻思着没本事护着自己,更别说找你和小六了,就揣着他留下的几枚铜钱,一路往北走。听说霸体宗专炼肉身,就想去碰碰运气。”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块磨得发亮的铁牌,上面刻着个狰狞的虎头,边缘刻着“外门”二字。“这是当年入宗时发的,后来……后来就没用了。”
林越接过铁牌,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仿佛能摸到铁牛当年攥着它时,掌心的汗。“怎么不用了?”
铁牛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有话堵在嗓子里。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涩:“霸体宗的规矩,外门弟子要先熬三年药浴,每天泡在淬体池里,把骨头缝里的懒筋都泡软了,才能学《九转霸体诀》。”
“淬体池?”林越想起在剑心宗听来的传闻,说霸体宗的淬体池是用百种妖兽精血和烈阳花熬的,常人进去片刻就会被灼得皮开肉绽。
“嗯,”铁牛卷起裤腿,膝盖上有块巴掌大的疤痕,像片枯树皮,“这就是头回进池里烫的。那时我总想着快点变强,别人泡一个时辰,我就泡两个时辰,夜里偷偷往池里加烈阳花,就为了让药力更猛些。”
他忽然笑了,露出那两颗钝了的小虎牙:“有回泡得晕过去,被教头捞出来时,浑身的皮都脱了一层。他骂我傻,说肉身修炼得循序渐进,可我总想起雷蛟潭里的水,想起你和小六说不定在哪受欺负,就觉得这点疼不算啥。”
林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能想象出那个场景:少年铁牛咬着牙泡在滚沸的药池里,皮肤被灼得通红,却死死攥着拳头,把对兄弟的念想,都熬进了每一寸筋骨里。
“后来呢?”林越的声音轻了些。
“后来啊……”铁牛挠挠头,眼神亮了些,“我在淬体池里熬了两年,肉身强度就赶上内门弟子了。教头说我是块练霸体的料,把《九转霸体诀》的前六转传给了我。”他忽然一拳砸在身边的青石上,“砰”的一声,石头竟裂开道细纹,“你看,这就是练到第七转的力道,能硬撼金丹修士的法器。”
可他的拳头收回来时,指节却微微发颤。林越看得清楚,那不是用力过度,是想起了什么不舒坦的事。
“但你还是离开了,对吗?”林越轻声问。
铁牛沉默了,蹲在地上,后背的影子被晨光拉得佝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说:“第三年开春,宗门要选弟子去黑风岭猎杀墨麟豹,说是能得《九转霸体诀》的后三转秘籍。可我后来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猎杀,是去给内门弟子当诱饵。”
他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墨麟豹最喜食生人精血,内门弟子让我们这些外门的先去引豹,他们躲在暗处捡便宜。有个跟我同屋的小子,才十五岁,被豹爪撕开了喉咙……我抱着他的尸体去找教头理论,结果被说成是‘违抗师命’,差点被废了修为。”
林越握着天绝剑的手紧了紧,剑鞘上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铁牛在雷蛟潭边,宁愿跟雷蛟死磕也不后退的模样,就知道这傻小子的骨头有多硬——他能受疼,却受不得委屈,更见不得旁人被欺负。
“我当夜就卷了铺盖跑了,”铁牛的声音里带着点豁出去的狠劲,“霸体宗的教头追出来,被我一拳砸在胸口,晕了半宿。我当时就想,这练体的本事要是用来欺负人,还不如回雷蛟潭跟石头较劲。”
他忽然抬头,眼里闪着光:“但越哥,我不后悔去霸体宗。那两年熬药浴的日子,让我知道了啥叫‘硬’——不是拳头硬,是心里的念想硬。就像你练剑,不是为了赢,是为了找我们,对不?”
林越看着他,忽然笑了。他想起在剑心宗的演武场,每次练剑到力竭时,总会摸出那半块坚硬如石的麦饼——那是铁牛当年塞给他的,说“饿了就啃一口,能顶半天”。原来他们都一样,把对方的念想,当成了自己咬牙坚持的底气。
“对。”林越伸手,把那块“外门”铁牌递回去,“这牌子留着吧。不是为了霸体宗,是为了那个在药池里泡得脱皮,还想着要变强的你。”
铁牛接过铁牌,用衣角擦了又擦,然后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贴在心口的位置。“越哥,等找到小六,咱仨再回黑风岭一趟呗?我听说那儿的墨麟豹还在祸害过路的商队,咱去把它们都收拾了。”
“好。”林越点头,天绝剑在鞘中轻轻震颤,像是在应和这个约定。
晨光穿过院中的老槐树,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叠在一块儿,像极了当年在商队时,挤在一张草席上睡觉的模样。那时的铁牛总说,等长大了要练出“一拳打死老虎”的力气,护着越哥和小六走遍天下。
如今,他的拳头真的能硬撼妖兽,而他们,也终于要踏上寻回最后一位兄弟的路。
“收拾东西吧,”林越拍了拍铁牛的肩膀,“去中州药市,找小六。”
铁牛猛地站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往背包里塞了半袋干粮,又把那坛没喝完的酒揣上,临出门时,忽然想起什么,折回院子里,把那块被他一拳砸裂的青石,小心翼翼地掰了块小的,塞进包里。
“这石头硬,带着能提神。”他嘿嘿笑着,露出小虎牙。
林越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趟中州之行,定然会比想象中热闹得多。有这么个拳头硬、心眼热的兄弟在身边,就算前路有再多墨麟豹、黑风帮,又有何惧?
两人并肩走出客栈,落雷镇的街道上,已有早起的商贩支起了摊子。晨光漫过黑石铺就的路面,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朝着中州的方向,一路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