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那场半真半假的玩笑过后,严彧躲朝慈躲得更厉害了,几乎到了视而不见的地步。
回家吃饭更像完成任务,扒拉完就走,晚上也总磨蹭到很晚才回屋,仿佛西厢房住着什么吃人的精怪。
严母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活了大半辈子,吃过苦,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对情爱这事,反倒比许多年轻人看得更透。
在她朴素的观念里,两个人搭伙过日子,真心实意比啥都强,是男是女,反倒没那么要紧。
关键是得坦荡,不能藏着掖着,更不能亏了心。
这天晚上,估摸着朝慈屋里的灯熄了,严母坐在堂屋的煤油灯下,手里纳着鞋底,对着从后院洗漱完、准备溜进东屋的儿子,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彧子,你过来,娘有话问你。”
严彧脚步一顿,心里莫名一紧。
他慢腾腾地挪过去,在离他娘几步远的条凳上坐下,低着头,盯着自己还带着水汽的脚面。
“把头抬起来。”严母放下手里的针线,目光平静地看着儿子。
严彧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僵硬地抬起头,却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彧子,”严母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真对朝慈那娃儿,有了那方面的心思?”
严彧浑身猛地一僵,像是被瞬间冻住了,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他没想到他娘会如此直白地问出来,那张平日里冷硬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想否认,却发不出声音。
看着他这副反应,严母心里最后那点不确定也落了地。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是失望,而是带着点心疼。
“看你这样,就是了。”严母的语气依旧平和,“从你把他捡回来那天起,娘就觉着不一样。你啥时候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怕他冷,怕他饿,重活累活舍不得让他沾手,连别的姑娘靠近他,你都跟护崽的老母鸡似的。”
严彧被说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娘……我……”他声音干涩沙哑,带着痛苦的挣扎,“这不……不对……”
“有啥不对?”严母打断他,目光锐利了几分,“是朝慈那娃儿人品不好?还是他做了啥对不起咱家的事?”
“不是!”严彧立刻反驳,朝慈那么好,怎么会不好。
“那不就得了?”严母重新拿起鞋底,一边纳着,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彧子,娘没念过啥书,不懂那些大道理。娘就知道,人活一世,碰上个真心稀罕的人,不容易。是男是女,那是老天爷定的,由不得咱挑。可真心实意,是自个儿心里长的,做不了假。”
她抬起眼,看着儿子紧绷的侧脸,语气郑重起来:“你要是真喜欢他,就堂堂正正的,别这么躲着藏着,不像个爷们儿!要是没想清楚,或者只是一时糊涂,那你也趁早歇了心思,别耽误人家娃儿。朝慈那孩子,看着性子软和,心里头主意正着呢,不是你能随便糊弄的。”
严彧低着头,母亲的话像锤子一样,一字一句敲在他心上。
那些被他刻意压抑、拼命否认的情感,此刻被赤裸裸地摊开在灯光下,无处遁形。
是啊,他躲什么?他慌什么?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何必如此?
他想起朝慈安静坐在院子里的样子,想起他讲故事时温和的眉眼,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又努力融入的样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
“娘……”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沙哑,“我……我没糊涂。”
他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终于承认,“我……是稀罕他。”
说出这句话,他仿佛虚脱了一般,肩膀垮了下来,但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头,却好像松动了一些。
严母看着他,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眼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彧子,这条路……不好走。村里人的闲话,外头的眼光,都不是轻省事。你想清楚了?”
严彧抬起头,第一次勇敢地迎上母亲的目光,那双总是沉静坚毅的眼里,此刻翻涌着挣扎,却也带着一丝确定:“我想清楚了。娘,我不知道以后会咋样,但我……我不能骗自己。我也不想……亏待他。”
严母看着儿子眼中那从未有过的、为一个人而生的坚决,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行,你既然想清楚了,娘也不拦你。”她低下头,继续纳着鞋底,针脚细密均匀,“但是彧子,记着娘的话,不管咋样,不能耍流氓,得对人家好。朝慈那孩子……不容易。”
“我知道,娘。”严彧重重地点头,心里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却又被另一份更沉重的责任填满。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他不能再躲,也不能再逃避。
他得学着,如何去面对那份他刚刚才敢承认的、惊世骇俗的感情,以及……那个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去靠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