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彧最近觉得自个儿有点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像春雨后墙角的青苔,悄无声息地蔓延,等他察觉时,已经绿了一片,拂不去了。
具体表现在,他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去找寻那个纤细的身影。
在打谷场上分派活计时,他会下意识地在人群里先锁定朝慈,确认他站的位置是不是背风,太阳会不会太晒。
在田间地头劳作间隙,他会直起腰,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视线却越过一片忙碌的人群,精准地落在那个跟着妇女队点种的青年身上。
看他是不是又弯腰太久,脸色有没有发白,需不需要喝水。
甚至晚上回家,听着西厢房里隐约传来的、朝慈给孩子们讲故事时清润平和的声音,他会不自觉地停下手里修理农具的动作,靠在门框上,听着那声音,直到故事讲完,孩子们散去,院子里重归寂静,他才恍然回神,继续手里的活计,却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更让他烦躁的是那些围在朝慈身边的姑娘。
每次看到有姑娘红着脸跟朝慈说话,递东西,他心里就莫名窝火,像塞了一团湿柴,点不着,却闷闷地冒着呛人的烟。
那股无名火来得迅猛又毫无道理,他只能用更冷硬的表情和更沉默的态度来掩盖。
他知道朝慈没做错什么。
那人对谁都客气,笑容清浅,举止有度,从不逾矩。
可越是如此,严彧心里那团火就烧得越憋闷。
他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前从未留意过的细节。
比如,朝慈笑起来时,右边嘴角有个极浅的梨涡,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比如,他思考问题时,会无意识地用牙齿轻轻咬住下唇,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比如,他怕冷,一到傍晚就会把旧棉袄裹得紧紧的,缩着脖子,像只畏寒的鸟雀。
这些细节像细小的藤蔓,在他心里悄悄扎根,缠绕。
这天夜里,严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海里全是白天朝慈接过桂花那包酸笋时,脸上那温和又带着点无奈的笑容。
还有自己那句硬邦邦的“招蜂引蝶”。
他当时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语气还那么冲?
严彧不是毛头小子了,村里像他这般年纪的后生,娃都能满地跑了。
以前娘和热心的大婶们也给他张罗过相看对象,可他看着那些姑娘,心里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只觉得麻烦,从没有过别的念头。
可现在……
一想到朝慈可能会对某个姑娘露出更特别的笑容,可能会接受某个姑娘更亲近的示好,甚至……可能会离开这个家,跟别人组成家庭。
严彧就觉得胸口一阵发紧,闷得他喘不过气,一种类似于……恐慌的情绪攫住了他。
这感觉陌生而强烈,让他无所适从。
他烦躁地坐起身,摸黑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根平时舍不得抽的卷烟。
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却没能驱散心头的郁结。
月光下,他看向西厢房那扇紧闭的窗户。
里面的人,睡得可还安稳?炕还热不热?
他想起朝慈刚来时,那副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
想起他慢慢变得红润些的脸颊,想起他讲故事时眼底细碎的光,想起他笨拙却认真地学着干农活的样子……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麻烦”的存在,变得如此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严彧无法想象这个院子里没有他,会是什么样子。
不仅仅是收留一个落难者那么简单了。
他见不得朝慈吃苦,看不得朝慈受累,更……容忍不了别人对朝慈的觊觎。
这种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早已超出了同情和责任的范畴。
严彧狠狠吸了一口烟,吐出浓白的烟雾,模糊了窗外的月色。
他心里乱得很。
那种子早已破土,藤蔓疯狂滋长,只是种下它的人,还固执地背对着那片日益茂盛的绿意,不肯回头看一眼。
他只是隐约觉得,朝慈对他来说,不一样。
非常,非常不一样。
至于为什么不一样,是哪种不一样,他不敢深想,也不愿深想。
仿佛只要不去戳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就能一直糊着,维持着表面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