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八点五十分，苏清弦的工作室门口，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穿着依旧朴素但明显干净整洁了许多的身影。
是陆言澈。
他站得笔直，小手紧张地抓着洗得发白的背包带子，仰头看着工作室简约却不失格调的招牌。
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和郑重。
苏清弦亲自给他开的门，看到他准时出现，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言澈，很准时。进来吧。”
她将他带了进去，简单介绍给工作室里唯一的助理小杨——一个刚毕业没多久、性格活泼善良的女生。
“小杨，这是陆言澈，周末会来帮忙做些简单的整理工作。你带带他，工作很轻松，就是擦擦桌子，给绿植浇浇水，把散落的资料归归类。”
小杨看到这么漂亮又显得过分安静的小男孩，母性本能瞬间泛滥，蹲下身，笑得一脸亲切：
“你好呀，言澈！叫我小杨姐姐就好！走，姐姐先带你看看我们要做什么，很简单哒！”
陆言澈紧绷的小脸稍微放松了些，对着小杨点了点头，小声说：“小杨姐姐好。”
苏清弦看着小杨牵着陆言澈离开，细心讲解那些简单到几乎不算任务的任务，心里松了口气。
她交代过小杨，多照顾这孩子，别让他累着，工资按正常兼职小时工结算，只多不少。
一整天，陆言澈都安静得像个影子。
他拿着比他手掌大不少的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每一张办公桌的边角，连电脑键盘的缝隙都不放过。
给绿植浇水时，他会先观察土壤的干湿程度，再小心翼翼地控制水量，生怕浇多了。
整理资料时，他会按照日期和项目名称，分门别类地放好，动作轻缓，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勤快和认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那专注投入的小模样，让人心疼又欣慰。
小杨和其他偶尔来加班的员工都忍不住对他格外照顾。
休息时，小杨会给他拿些小点心，温和地和他聊天，虽然陆言澈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用几个简短的词回答。
大家也都默契地不去追问他的家庭，只是用行动表达着善意。
下班时，苏清弦将准备好的、用一个朴素信封装好的工资递给他。
陆言澈接过信封，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抬起头，看着苏清弦，很认真地说：
“谢谢。我下周六还会准时来的。”
“好。”苏清弦摸摸他的头，“路上小心。”
看着他小心翼翼将信封放进背包最里层，然后转身离开的瘦小背影，苏清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
周日，阳光明媚。
苏清弦需要去工作室处理一些收尾工作，苏晨黏着她，非要一起去。
“妈妈，我保证乖乖的，不吵你工作！”
苏晨抱着她的腿，仰着小脸，大眼睛眨巴眨巴，发射着“可怜光波”。
苏清弦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好答应：
“好，带你去。但你要答应妈妈，不能乱跑，不能打扰妈妈和叔叔阿姨工作。”
“嗯嗯！”苏晨用力点头，高兴地蹦了起来。
到了工作室，苏清弦给苏晨拿了几本绘本和彩笔，让他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自己玩。
苏清弦从修复台前抬起头，正好看到儿子百无聊赖地趴在沙发上，小脚丫晃啊晃。
她忽然想起昨天那个安静得过分的孩子——陆言澈。
她心中一动。
晨晨活泼热情，像个小太阳，而言澈那孩子太过沉郁，像是缺少阳光照耀。
如果……如果他们能成为朋友……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变得强烈起来。
她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苏晨身边，柔声说：“晨晨，是不是无聊了？”
苏晨嘟着小嘴点头：“妈妈，你还要忙好久哦……”
“妈妈给你介绍一个小哥哥好不好？”苏清弦牵起他的手，
“他叫言澈，就在里面帮忙。他可能有点害羞，晨晨去陪他说说话，一起玩，好不好？”
“小哥哥？”苏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充满了好奇，“好呀好呀！”
苏清弦牵着苏晨，走到里面的一间小储藏室门口。
门虚掩着，可以看到陆言澈正踮着脚，认真地将一摞整理好的资料往架子上层放。他动作很稳，小脸上一片专注。
“言澈。”苏清弦轻轻敲了敲门。
陆言澈回过头，看到苏清弦，以及她身边那个探进半个脑袋、正好奇打量他的、像年画娃娃一样白净可爱的小男孩。
“苏姐姐。”陆言澈放下资料，站好。
“这是我的小儿子，叫苏晨。”苏清弦把苏晨往前轻轻推了推，“他今天跟我来，有点无聊了。言澈，你忙完了吗？能不能陪弟弟玩一会儿？”
陆言澈看着那个穿着干净漂亮小t恤、眼睛亮得像星星、正对着他露出大大笑容的苏晨，明显愣了一下。
他习惯了独处，习惯了安静，面对这样直接而热烈的靠近，有些不知所措。
苏晨却已经自来熟地跑了过去，仰着小脸，声音甜甜的：
“言澈哥哥！你好呀！我是晨晨！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陆言澈看着伸到自己面前那只白白嫩嫩、又看了看苏晨那张毫无阴霾、充满期待的笑脸。
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地、有些僵硬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碰了碰苏晨的指尖。
“嗯。”他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音节。
苏清弦看着这幕，心里一软，对陆言澈说：
“那晨晨就交给你一会儿啦，你们就在这附近玩，别跑远。”
又对苏晨叮嘱，“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
“知道啦妈妈！”苏晨迫不及待地拉住陆言澈的手，“哥哥，我们出去玩！”
陆言澈被动地被苏晨拉着往外走，身体还是有些僵硬，但并没有挣脱。
苏清弦看着两个小家伙手拉手离开的背影，一个活泼得像跳跃的光斑，一个安静得像沉静的影子，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期待的弧度。
苏晨像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言澈哥哥，你会折纸飞机吗？我二哥会折飞得很远很远的！”
“言澈哥哥，你喜不喜欢吃糖？我口袋里有一颗牛奶糖，给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颗被捂得有点软的糖，塞到陆言澈手里。
陆言澈看着掌心那颗带着体温的糖，包装纸是可爱的卡通奶牛图案。
他几乎不记得自己上次收到别人主动给的糖是什么时候了。
他抬起头，看着苏晨那双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的大眼睛，那里面的喜欢和热情是如此直白，几乎要将他烫伤。
他剥开糖纸，将那颗白色的奶糖放进嘴里。
浓郁的奶香瞬间在口腔里化开，甜得有些发腻，却奇异地驱散了他心头的些许寒意。
“甜吗？”苏晨期待地问。
“……甜。”陆言澈点了点头，声音依旧不大，但似乎没那么干涩了。
“是吧！我也觉得超甜！”苏晨开心地笑起来，又拉起他的手，“哥哥，我们去那边！那边有盆花花，昨天我看到有只小蝴蝶！”
整个上午，工作室里都回荡着苏晨奶声奶气的说话声和清脆的笑声。
他像个小跟屁虫，围着陆言澈转，分享他的玩具，他的零食，他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
陆言澈大部分时间还是沉默的，但他会安静地听，会帮苏晨捡起掉在地上的蜡笔。
会在他差点撞到桌角时伸手拉他一把。
中午，苏清弦点了外卖，特意多点了一份儿童餐。
吃饭的时候，苏晨非要挨着陆言澈坐，把自己餐盒里的鸡腿夹给他：
“哥哥，你吃！你太瘦了！妈妈说多吃肉长高高！”
陆言澈看着碗里那个金灿灿的鸡腿，又看看身边那个把自己餐盒里的好东西一个劲儿往他这边推的小家伙。
心里某个冰封的角落，仿佛被这笨拙而真挚的温暖，悄然融化了一小块。
下午，苏清弦忙完了工作，准备带苏晨回家。
苏晨显然还意犹未尽，拉着陆言澈的手不肯放。
“言澈哥哥，你下周末还来吗？”
“嗯。”
“那我们还能一起玩吗？”
“……嗯。”
“再见。”
陆言澈站在工作室门口，看着苏清弦牵着一步三回头、不断朝他挥手的苏晨渐渐走远。
那个小小的、活泼的身影，像一道强光，在他灰暗沉寂的世界里，蛮横地撕开了一道口子，留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和一颗牛奶糖的甜味。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被苏晨软软暖暖的小手拉了一上午的手，仿佛还残留着那份过于炽热的温度。
朋友……吗？
这个陌生的词汇，带着苏晨身上那股甜丝丝的奶香味和阳光的味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力道，撞入了他的生命里。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掌心那点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然后转身，默默地将工作室最后一点收尾工作做完。
离开时，他对小杨姐姐礼貌地道别，背挺得笔直，脚步却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