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带来的短暂震撼,终究未能彻底扑灭论坛污蔑的余烬,更未能融化琉璃花园里那冰冷的排挤。林晚照这个名字,在明德高中依旧与“作弊”、“土鳖”、“不配”这些标签牢牢绑定。只是,当有人再想公然嘲讽时,会下意识地先瞄一眼她的反应——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总让人心里莫名发虚。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衡中流逝。林晚照依旧是图书馆的常客,依旧是独来独往,只是周身那股沉默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凝实,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剑,隐而不发,却自有锋芒。
这天周一,例行晨会。
校长在主席台上照例讲着鼓励学风、争创佳绩的套话,台下学生大多昏昏欲睡。直到最后,校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同学们,为了促进学术竞争,选拔优秀人才,学校经研究决定,将于下周举办全校范围的奥林匹克数学选拔赛!本次选拔赛成绩优异者,不仅会获得丰厚奖励,更重要的是,将代表学校,参加市级奥数竞赛,为校争光!”
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瞬间在台下激起了波澜!
“奥数选拔赛?”
“市级竞赛?那可是露脸的好机会!”
“奖励听说很丰厚啊……”
“得了吧,那种变态难度的比赛,是人能考的吗?”
台下响起一片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有兴奋,有期待,但更多的是望而生畏。明德高中虽说是贵族学校,注重综合素质,但奥数这种极度考验天赋和硬实力的领域,对大多数养尊处优的学生来说,依然是难以企及的高峰。
校长很满意造成的效果,继续宣布:“本次选拔赛面向高二、高三年级,有意向的同学,今天放学后就可以到教务处找王主任报名!希望大家踊跃参与,挑战自我!”
晨会结束,学生们涌向教学楼,话题几乎全围绕着奥数选拔赛。
“心柔,你肯定要报名吧?”李莉挽着江心柔的胳膊,语气肯定。
“对啊心柔,你可是我们班的数学门面!”
江心柔脸上带着惯有的、恰到好处的谦逊微笑,眼神却亮晶晶的,充满了志在必得的自信:“嗯,我会去试试的。为学校争光,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嘛。”
这话说得漂亮,立刻又引来一圈赞美。
“某些人哦,就有点自知之明吧。”李莉故意拔高音量,眼神瞟向身后不远处的林晚照,“别以为上次数学课走了狗屎运,就真以为自己能碰奥数这种级别的东西了,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周围的几个女生发出心领神会的嗤笑声。
江心柔轻轻拽了拽李莉,嗔怪道:“莉莉,别这么说。”但她并未真正阻止,反而将目光投向林晚照,语气“真诚”地鼓励道:“姐姐,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去试试看啊,锻炼一下总是好的。”
那语气,仿佛是在施舍一个机会给乞丐。
林晚照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径直从她们身边走过,走向教室。
她的无视让李莉又是一阵气闷,但江心柔却只是微微一笑,仿佛并不在意。在她看来,林晚照的反应,不过是心虚和怯懦的表现。奥数?那是需要经年累月的训练和名师指导的,她一个乡下中学来的,拿什么跟自己争?
一整天,奥数选拔赛成了最热的话题。课间休息时,不少人都围在江心柔座位旁,仿佛她已经内定了名额一样。
“心柔,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听说市赛拿了奖,对申请国外名校帮助巨大!”
“你肯定没问题的!”
江心柔享受着众人的追捧,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她已经能想象到自己代表学校站在市赛领奖台上的风光模样,那将彻底巩固她才貌双全、无可挑剔的形象,也将那个碍眼的“真千金”彻底比到尘埃里去!
放学铃声一响,江心柔便第一个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报名材料,在李莉等几个跟班的簇拥下,意气风发地走向教务处,仿佛不是去报名,而是去领取奖杯。
“王主任,我来报名奥数选拔赛。”江心柔声音甜美,将材料递过去。
王主任接过材料,脸上堆起笑容:“是心柔啊,好好好,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报名。你的数学底子最扎实,这次为校争光就看你的了!”他话语里的偏爱毫不掩饰。
“我会努力的,主任。”江心柔笑得更加得体。
她身后的几个跟班也纷纷递上报名表,虽然她们知道自己大概率是陪跑,但跟着江心柔一起,似乎也能沾点光。
教务处在江心柔带来的这小波报名热潮后,暂时冷清了下来。奥数毕竟门槛太高,大多数学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林晚照是等到教室里人都快走光了,才慢慢收拾好东西,拿出自己的报名表——那是她中午休息时就去领好的。
她走到教务处门口时,正好听到里面王主任还在跟另一个老师夸赞江心柔:“……心柔这孩子真是没得说,全面发展,数学尤其拔尖,这次选拔赛第一名肯定非她莫属,市赛我们学校就指望她了……”
林晚照脚步顿了顿,然后面色平静地走了进去。
王主任看到是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换上了公事公办的语气:“什么事?”
“王主任,我来报名奥数选拔赛。”林晚照将表格递过去。
王主任愣了一下,接过表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一丝不耐烦:“你?林晚照,你要报名奥数?”他的语气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嗯。”林晚照应了一声。
王主任皱起眉,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林晚照同学,我知道你可能想积极表现,但是奥数不是普通的数学考试,难度极大,需要很强的专业基础和思维能力。你……还是先把基础课程跟上是正经,不要好高骛远,浪费名额。”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几乎是直接否定了她参赛的资格。
林晚照抬起眼,看向王主任,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让王主任莫名感到压力的坚定:“规则上说,高二高三学生都可以自愿报名。我想我有这个权利。”
王主任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规则确实如此。他看了一眼林晚照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想起数学周老师前几天兴奋地跟他提起这个学生“天赋异禀”,虽然他觉得周老师可能是夸大其词,但也不好再明目张胆地阻拦。
“行吧行吧,”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将表格随意地扔进已经收了十几份报名表的文件筐里,语气敷衍,“既然你非要报,那就报吧。不过我可提醒你,到时候考个零蛋或者倒数,脸上无光的可是你自己。”
林晚照没有理会他的“提醒”,只是微微颔首:“谢谢主任。”
说完,转身离开了教务处。
王主任看着她的背影,不屑地嗤笑一声,对旁边的老师摇摇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奥数是什么?哗众取宠。”
另一边,江心柔并没有走远,她正和李莉几人在走廊拐角处“偶遇”了一位世交叔叔,巧笑嫣然地说着话。眼角的余光瞥见林晚照从教务处出来,她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看,果然去了。
真是不自量力。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在真正的奥数考场上,这个试图挑战她权威的乡下丫头,会输得有多么难看!
一场无声的硝烟,已然在奥数选拔赛的报名表上,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