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办国的首府夜色刚落,城市天际线像一把展开的银梳,灯影在河面上轻轻梳过。Imo 开幕式选在当地最具标志性的未来派剧院:弧形穹顶如张力十足的弦,玻璃幕墙把万点灯火收进一汪清澈。此刻,来自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代表队正陆续入场,五彩队服汇成一片年轻的海洋,嗡嗡的人声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紧张和彼此试探的锋芒。
中国队在志愿者的引导下抵达候场区。红黄相间的队服在灯下格外醒目。前排,是六名正式队员:队长林晚照,傅宇哲、楚月、石磊、李佳宁、孙一鸣。其后随行,总教练与领队老师沉静而警觉地打量全场。
“队列保持。”总教练低声提醒了一句,目光却已投向远处主办方的导播台——开幕式上,每支强队出现都会被切给全场大屏的特写,不少媒体更把镜头长时间停在中国队这边。少年们下意识挺直了背,呼吸也随着队长的步伐而悄悄同频。
候场区对面,东道主 R 国队先一步站定。胸口绣着金线徽章,站位松弛却不凌乱,像训练有素的弦乐组,只待指挥抬手。人群中,一个高挑的金发男生格外醒目——那是 R 国队公认的王牌,也被各国媒体称作“本土夺金热门”的队长米哈伊尔。灯打在他的颧骨与眉弓上,冷冷的线条里透出年轻的傲气。他似乎已经注意到了中国队,目光顺着红黄队服的方向,稳稳落在最前方那个清瘦的东方少女身上。
“他来了。”孙一鸣压着嗓子挪近半步,“就是他,社交媒体上刷屏的那个‘mikhail’。”
米哈伊尔像是故意偏离队列,带着两名队友径直朝这边走来。周围窸窣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不少国家的选手侧目,仿佛预感到一场不动刀枪的火花即将擦亮。
他在距离林晚照一步的地方站定。近看更显锋利,薄唇勾着一丝不甚友好的笑。他用英语开口,发音纯正而刻意放慢,像是要确保每个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你好,中国的队长。”他先打招呼,视线却像一把尺,毫不掩饰地从林晚照的眉眼一路量到她胸前的国旗,再落回她平静的眼眸。“我听说,你的全国赛是满分。”
孙一鸣下意识想回一句,被石磊用手肘轻轻抵住。楚月的手指在裤缝边收紧,却没有说话。傅宇哲的喉结滚了一下,又缓缓落回原位。
“那真是……不错的开端。”米哈伊尔耸耸肩,笑意加深,“但你知道,‘开端’和‘结局’不是一回事。尤其在这里。”
他抬了抬下巴,语气轻慢:“欢迎来到我们的主场。祝你们——不要输得太难看。”
空气像被骤然拧紧的琴弦,嗡的一声,紧到了发亮。许多目光带着看戏的兴趣聚拢过来,甚至有摄像机探头悄悄转了方向。
所有人的视线,最后都落回那个被挑衅的焦点。
林晚照没有立即开口。她只是抬眼,与对方的蓝色目光平静相接。她的眼神清澈到近乎冷静,像一汪没有涟漪的湖。灯光在她的睫毛上落下一道极细的影,反而让这份沉静更有重量。
她用同样标准的英语,声音不高,却像每个音节都落在恰好的重心上:“运气也好,主场也好,都会过去。”
她停了半拍,语调依旧平直:“输赢——赛场见。”
四个字,被她说得像一个最简单的事实陈述。没有反唇相讥,没有火气,甚至没有任何表演的成分。
这份“简洁”,比任何华丽的宣言都更锋利。米哈伊尔的笑容顿了顿,像拳头打进棉里却撞上一截暗藏的铁。他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侧后那位 R 国队的副队长却轻轻拉了他一下,示意礼仪流程即将开始。
林晚照没有再看他们,只是侧过身,向身后的队友点了点头:“准备入场。”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粒稳稳落地的子弹,把队列里的紧张和躁动一并钉住。傅宇哲的肩线慢慢放松,楚月吐出一口不易察觉的气,石磊低声“嗯”了一句,李佳宁把刚才攥紧的拇指松开,孙一鸣将冲到喉咙口的小火苗又咽了回去。
音乐响起,主持人以主办国语和英语连报数十国名字,观众席上掌声与欢呼此起彼伏。各队依序走上红毯,绕场一周后入座。中国队出现在大屏上的瞬间,镜头给到队伍特写——队旗、胸前国旗、紧凑整齐的步伐,以及最前方那个神情镇定的少女队长。来自华人社团的观众席爆发出热情的掌声,零星的五星红旗在空中摇晃出一片亮色。
入座后,领导致辞、交旗、志愿者代表与选手代表发言,一项项流程循着严密节奏展开。场灯时明时暗,束光像一把把白色匕首在穹顶下切换。林晚照把手放在膝上,手指轻触手环的金属内壁——那是她给自己设定的“专注锚”,每当触碰,她都会把注意力从浮躁的信息噪音里拉回到一条清晰的线。
中途的联欢节目让不少初次参加的选手放松下来,或兴奋、或好奇地低语。她却只是安静看着,偶尔把视线移向赛场示意图、组委会在屏幕上滚动的日程安排。她把每一个时间点在脑中“挂钩”:起床、早餐、候考、安检、取卷、分配时间、首轮审题、二轮回看、预留检查……像工程师在砂纸上打磨一件即将上台的零件,打磨到再无毛刺。
节目接近尾声时,主持人宣布运动员(选手)宣誓环节。代表上台宣誓的,是 R 国队的副队长。宣誓词庄重而官方,礼堂里响起整齐的掌声。
掌声间隙,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在侧后通道响起。是米哈伊尔。他路过中国队的席位边缘,脚步突然一顿,略倾身,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最近的几个人听得见:
“希望你们的‘赛场见’,不仅仅是口头的镇定。”他顿了顿,露出一个很淡的笑,“我更喜欢用分数说话。”
“彼此。”林晚照回得更轻,像风从叶脉划过,“数学只认对错。”
米哈伊尔的眉梢抬了抬,眼底有一瞬间的玩味,随即转身离开。他背影干净利落,像一记抽得恰到好处的弓弦——没有拖泥带水,也不再回头。
“他真欠揍。”孙一鸣几不可闻地咕哝。
“比的不是嗓门。”李佳宁压低声音,“别浪费肾上腺素。”
“明天开考第一秒,会场里谁先稳住,谁就赢了一半。”石磊简短利落。
总教练把帽檐往下按了按,斜斜看了眼林晚照,眼神里是赞许,也是笃定。他太清楚这姑娘的气质:不虚张声势,不做表面文章,所有的锋利都收在看不见的地方,只有在需要的时候一击中的。这样的队长,恰恰是大赛最需要的“定盘星”。
开幕式在全场起立的掌声中落幕。出场动线安排得像钟表一样严谨,各队按分区有序退场。混采区的记者蜂拥而上,话筒像一片密林。有人向 R 国队高举话筒:“你们的目标是——?”“金牌。”米哈伊尔没停步。有人把镜头对准中国队:“林队长,今晚和对手的第一次‘过招’感觉如何?”林晚照只用一句话结束:“明天见真章。”
返回驻地的路上,街道两侧的霓虹从车窗滑过去,像快速倒带的光带。车厢内很安静,只有轮胎压过路面的轻轻“呜鸣”。孙一鸣终于把憋了一晚的气化成笑:“队长,你刚才那句‘数学只认对错’,太帅了。”
“不是帅。”林晚照看向窗外,语气平平,“是事实。”
她转过头,目光依次落在五个队友的脸上,声音仍不高,却把每个字压得很稳:“记住今天的灯光、人群、噪音,也记住你们心跳快起来的那一瞬。明天坐到考位上,把这些全部‘关机’。只剩下题、纸、笔和你们的思路。”
“好的。”五个人几乎是同时点头。短短几个字把他们再次“归零”。
回到驻地,洗漱、点名、熄灯。床头的台灯一盏盏灭下去,黑暗像柔软的幕布落下。走廊尽头,夜班老师的脚步声轻轻远去。城市的风在远处流动,像看不见的潮水。
林晚照躺平,闭上眼,没有强迫自己入睡,而是把明日的流程在脑中再走一遍:打开试卷——先扫四题——标注关键词,给每题打“切入概率”分值——从最可控的开刀,锁定稳分,再把时间投向增益最大的难点——最后倒序检查,把可能的隐藏坑挖出来踩一遍。每一步,都清清楚楚。
她在心里无声地说:赛场见。
这句话不是回怼的锋芒,而是合上所有喧嚣后,留给自己的暗号。
第二天,灯会亮起,钟会走到指定的刻度,纸会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谁的手更稳,谁的心更稳,谁就配把分数拿走。
开幕式上的挑衅,不过是开胃的前奏。真正的交锋,只认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