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蔓那句“我想去上大学”,像一颗比“佛跳墙”威力还大的炸弹,直接,在江延川的脑子里,轰然引爆!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媳妇,那张因为激动和向往,而熠熠生辉的脸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上……上大学?
这个词,对于他这种,大字不识几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泥腿子军官来说,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神圣,就像是天上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及。
而现在,他的媳妇,竟然说,她想去……摘月亮?
这个念头,太疯狂了。
也太……耀眼了。
耀眼得,让他这个自诩顶天立地的男人,都感到了一丝……自惭形秽。
他沉默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地问道:“媳妇……你……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何晓蔓的眼神,坚定无比。
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江延川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是真的,想飞向那片,他从未想象过的、更广阔的天空。
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将所有的震惊和不解,都化为最朴实,也最坚定的支持。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你想上,咱就上!”
“缺啥书,缺啥本子,你跟俺说,俺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弄来!”
可是,嘴上虽然这么说,江延川的心里,却第一次,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
这份情绪,在几天后,郑国安再次,将一笔厚得像砖头一样的分红,送到家里时,达到了顶点。
那天,郑国安走了之后。
何晓蔓像往常一样,将那笔巨款,随手就递给了江延川,让他帮忙,塞进床底下那个小铁箱里。
“喏,这个月的。比上个月又多了三百多块。郑经理说,新推出的那个‘水煮鱼’,卖疯了。”
她一边说,一边还拿出了自己的小账本,在上面,认真地记着账。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手里递过去的,不是两千多块的现金,而是两捆大白菜。
江延川捏着那沓,比自己一个季度的工资,还要厚几十倍的分红,指尖,都有些微微地发烫。
他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他为自己媳妇的成就,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他的媳妇,是天底下最能干,最厉害的女人!
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同时,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压力,也像一座无形的大山,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他,江延川,一个堂堂的正团级战斗主官,一个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立下过赫赫战功的战斗英雄。
现在,在家里,却成了一个,需要靠媳妇“养着”的男人。
这个认知,像一根最尖锐的刺,狠狠地,扎进了他那颗充满了大男子主义的、军人的心脏里。
他不是嫉妒。
他只是……焦虑。
是一种,害怕被甩在身后的,深深的焦虑。
他的媳妇,越来越耀眼了。
她就像一颗蒙尘的明珠,一旦被擦拭干净,就绽放出了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璀璨的光芒。
她的眼界,她的魄力,她的能力,都已经远远地,超出了这个小小的家属院,甚至,是这个小小的县城。
她要去上大学了。
她要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了。
而他呢?
他还是那个,只会在训练场上,带着兵,喊打喊杀的糙汉子。
他这个丈夫,会不会有一天,被她越甩越远?
会不会有一天,他再也追不上她前进的脚步?
会不会有一天,当她站在更高的地方,看到更优秀的男人时,会觉得,他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丈夫,配不上她了?
这个念头,像一条最恶毒的毒蛇,一旦从心底钻出来,就再也按捺不住,疯狂地,啃噬着他的自信和安全感。
江延川将钱,默默地,放进了铁箱里。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家门。
“哎,延川,你去哪儿啊?饭马上就好了!”何晓蔓在后面喊道。
“我去趟训练场!”
他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沉闷的回响。
何晓-蔓看着他那有些落寞和萧瑟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知道,这个男人,心里,有事了。
……
这天晚上,独立团的夜间训练场上,灯火通明。
一营长李胜利,看着那个,在障碍场上,像一头不要命的疯牛一样,一遍又一遍地,疯狂冲刺的身影,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团长这是……咋了?”他问身边的警卫员周平,“受啥刺激了?这都练了快三个小时了,一个动作都没歇过!”
周平也是一脸的茫然,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团长从下午一回来,就这个状态了。谁劝都不听。”
只见训练场上,江延川赤着结实的上身,浑身上下,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水,顺着他那岩石般坚硬的肌肉线条,不断地滑落。
他一遍又一遍地,翻越高墙,穿越铁丝网,冲刺,匍匐……
他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的疲惫。
他只是在用这种最原始、最自虐的方式,疯狂地,发泄着。
他那双在黑夜中,亮得吓人的眼睛里,燃烧着一股旁人看不懂的、焦躁的火焰。
他仿佛,只有让自己的身体,达到这种极致的疲惫,才能稍微缓解一下,他内心那股,快要将他吞噬的焦虑和不安。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问自己。
媳妇,越来越优秀了。
我,该怎么办?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配得上她?
才能让她,永远地,留在我的身边?
这个问题,像一道无解的难题,死死地,困住了他。
李胜利看着江延川那副不要命的架势,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走上前,一把,拉住了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江延-川。
“老江!你他娘的疯了?!再练下去,你这身子还要不要了?!”
江延川甩开他的手,喘着粗气,一双眼睛,在灯光下,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
“别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李胜利也火了,“你到底咋了?跟嫂子吵架了?”
“没有!”
“那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江延-川看着自己这个过命的兄弟,胸口,那股憋闷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一把,抓住了李胜利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声音,沙哑得,像是在嘶吼。
“老李,我问你。”
“要是有一天,你发现……你媳妇,比你,能干一百倍,比你,有本事一千倍……你……你他娘的,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