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真的是……我爸爸吗？”
宁宁那一声充满了不确定的、小奶音十足的问话，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地，却又精准无比地，拂过了江延川心中，最柔软的那片角落。
他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像个年画娃娃似的、粉雕玉琢的小不点，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在这一刻，竟奇迹般地，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的、却又带着一丝丝暖意的……
柔软。
但，常年身居高位、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他，并不知道，该如何与一个如此幼小、如此脆弱的小生命，进行有效的沟通。
他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何晓蔓看着他这副“铁汉遇上绕指柔”的笨拙模样，心里，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缓缓地，蹲下身子，与两个儿子，保持平视。
她将两个小家伙，都揽进自己的怀里，用一种无比温柔的、充满了鼓励的语气，对他们说道：
“安安，宁宁，你们看。”
她伸出手，指了指眼前这个，高大得像座山一样的男人。
“他，就是爸爸。”
“他不是照片上那个，冷冰冰的、不会动的人。”
“他跟妈妈一样，是活生生的、会说话、会笑、会保护我们的人。”
“他叫，江延川。是妈妈的丈夫，也是……你们的，亲生爸爸。”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阵温暖的春风，吹散了两个孩子心中，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而江延川，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看着那个蹲在地上、眉眼温柔的女人，和他怀里那两个，正睁着好奇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鬼使神差地，也学着她的样子，缓缓地，单膝跪地。
他这个在战场上，面对枪林弹雨，都从未弯过一寸脊梁的铁血硬汉，此刻，为了不吓到自己的孩子，竟主动地，放下了自己所有的威严和气场。
他试图，让自己那高大的、充满了压迫感的身躯，看起来，不那么的……吓人。
这一跪，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营连长，更是跟见了鬼似的，一个个，都使劲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我的天！
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那个，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江团长，居然……
居然给自己的老婆孩子，跪下了？！
虽然，只是单膝。
但，这也足够颠覆他们二十多年的世界观了！
一营长李胜利，更是激动得，差点当场掏出小本本，把这历史性的一幕，给记录下来！
“太……太感人了！铁汉柔情！这简直就是铁汉柔情啊！”他压低声音，激动地，对着身边的周平，语无伦次地说道。
而作为当事人的江延川，却没有丝毫的自觉。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那两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身上。
他看着他们，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第一次，露出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温柔。
宁宁最大胆。
在妈妈的鼓励下，他又往前，迈了一小步。
他仰着那张漂亮的小脸，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平视的“爸爸”，犹豫了许久。
最终，他鼓起了全身的勇气，用一种比蚊子哼哼还小的声音，怯生生、试探着，喊了一声：
“……爸……爸。”
这一声，很轻，很弱，几乎要被风吹散。
但，它却像一颗投入江延川心湖的、最重的石子，瞬间，就激起了万丈的涟漪！
“轰！”
江延川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这个，在战场上，被子弹打穿了肩膀，都未曾哼过一声的硬汉。
他这个，面对生死，都从未流过一滴眼泪的铁血军人。
在听到这声稚嫩的、充满了孺慕之情的“爸爸”时，眼眶，竟不受控制地，微微地，有些发热。
一股酸涩的、滚烫的情绪，猛地，从他的心底里，涌了上来，直冲鼻腔！
他张了张嘴，想应一声。
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死死地堵住了。
干涩，沙哑，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安安，也动了。
他看着弟弟，又看了看妈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眼前这个，与自己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身上。
他抿了抿小嘴，也学着弟弟的样子，用一种同样很轻，却比弟弟，要清晰一些的声音，跟着，喊了一句：
“……爸爸。”
如果说，宁宁那一声，是投入湖心的石子。
那么，安安这第二声，则像是一记重锤，彻底地，击碎了江延川心中，那层最坚硬的、用来抵御一切情感的……
冰冷的铠甲。
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伸出那只，布满了厚茧和伤疤的、足以扼断敌人喉咙的大手，想要，去摸一摸，眼前这两个，让他心都快要化了的儿子的头。
然而，当他的手，伸到半空中时，却又猛地，停住了。
他看着自己手上那粗糙的、甚至还带着一丝硝-烟味的皮肤，又看了看孩子们那细嫩的、吹弹可破的小脸……
他怕。
他怕自己这双，沾满了鲜血和硝烟的手，会吓到他们。
他怕自己身上这股，挥之不去的铁血煞气，会弄疼他们。
他的手，就这样，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伸出去，不是。
收回来，也不是。
那副笨拙的、手足无措的模样，看得何晓蔓，心中，又是一阵好笑。
她看着眼前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在自己孩子面前，却怂得像个新兵蛋子的模样，心中，那最后一丝的警惕和疏离，也彻底地，烟消云散了。
最终，江延川还是缓缓地，收回了手。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正睁着一双清澈大眼睛，期待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深吸了一口气。
他用一种，他自己，都从未听过的、沙哑到极致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声音，郑重地，应道：
“哎。”
“爸在。”
这一声“爸在”，像是一句承诺，一句誓言，一句，迟到了五年的……
回答。
它，瞬间，就填补了两个孩子心中，那片关于“父亲”的、空白了五年的空白。
也，彻底地，融化了江延-川心中，那座冰封了二十八年的……
冰山。
站在不远处，那个早已被眼前这“父子相认”的感人场面，感动得稀里哗啦的警卫员周平，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然后，凑到一营长李胜利的耳边，用一种充满了疑惑和八卦的语气，小声地，问道：
“哎，李营长，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咱们团长他……他今年，不是才二十八吗？这两个小侄子，看起来，至少也有四五岁了吧？这……这年龄，是不是……对不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