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眼疾手快,把手里拎着的一大袋水果和酸奶塞进她怀里,打断了她的施法前摇。
“行了,别哭了,再哭双眼皮都要肿成单眼皮了。”林芝走进屋,熟门熟路地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外卖盒,打开窗户通风。
鲍鲸鲸看着被塞进怀里的一大堆“健康食品”,哭声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表情滑稽得像个被捏住脖子的鸭子。“林芝!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我都失恋了!失恋的人有权利不健康!有权利拥抱垃圾食品和肥胖!你这是在剥夺我身为一个失恋者最基本的人权!”
林芝没理会她的控诉,自顾自地将窗户推到最大,让外面的新鲜空气涌入,与屋内的“末日气息”进行一场殊死搏斗。她一边利落地收拾着茶几上堆积如山的外卖盒子和零食包装袋,一边头也不抬地问:“第几天了?”
“什么第几天?”鲍鲸鲸把水果酸奶往沙发上一扔,重新瘫倒,用一个抱枕蒙住自己的脸,声音闷闷地传来,“从他滚蛋的那天算起,今天是第三天。我感觉像过了三年。不,是三百年。我觉得我体内的水分已经通过泪腺蒸发干净了,现在流出来的都是我的心头血。”
林芝把垃圾打包好,放在门口,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水,一瓶放在鲍鲸鲸脸边。“说说吧,这次又是为什么?我记得上次你俩吵架,是因为他觉得你的仙人球长得太嚣张,有攻击性。”
冰凉的瓶身让鲍鲸鲸打了个哆嗦,她掀开抱枕,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愤愤不平地坐了起来。“这次比仙人球严重一百倍!他,王冉,那个混蛋,他居然说我……说我像个男人!”
“嗯?”林芝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他说我最好的朋友都是男的,说我说话不过脑子,喝酒比他还能喝,打游戏比他还疯,在家从来不收拾,穿衣服永远是t恤牛仔裤,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鲍鲸jing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臂,仿佛王冉就在眼前,“我反问他,我们在一起七年了,我什么样他第一天知道吗?当初追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他说,那时候觉得我这样叫‘不拘小节’,叫‘真性情’,现在觉得我这是‘不知改进’,是‘邋遢’!然后,最可气的是,他居然拿我和他公司新来的那个实习生比!说人家小姑娘说话细声细气,每天都化着精致的淡妆,会烤小饼干给同事吃!”
鲍鲸鲸一口气说完,抓起冰水猛灌了几口,然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下去,语气里充满了委屈和迷茫:“你说,是不是很可笑?他爱上我的时候,我就是这个样子。现在他不爱了,我的一切就都变成了缺点。他不是不爱我了,他是爱上了另一个版本的、他想象中的我。可我不是那个版本啊。我烤不出小饼干,我只会点外卖。我学不会细声细气,我只会‘我靠’和‘牛逼’。我为了他,难道要把自己回炉重造吗?”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
林芝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急着安慰。她太了解鲍鲸鲸了,这个姑娘的悲伤,需要像排洪一样,先让它尽情地宣泄出来。等洪峰过去,才能开始谈论重建的事情。
她走进那间堪比灾难现场的厨房,从橱柜里翻出面条、鸡蛋和火腿肠,熟练地开火烧水。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火腿煎蛋面就端上了桌。浓郁的香气,终于给这个颓废的房间,注入了一丝人间烟火。
“先吃饭。”林芝把筷子递给鲍鲸鲸。
鲍鲸鲸吸了吸鼻子,看着碗里那个煎得金黄焦香的溏心蛋,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林芝,你真好。”
“别急着给我发好人卡。吃完饭,我有话问你。”
一顿饭的时间,足以让一个饥肠辘辘的失恋者,短暂地从情绪的泥沼中拔出脚来。鲍鲸鲸吃完最后一口面,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悲伤似乎也被这碗面的热气冲淡了几分。
林芝收拾好碗筷,坐回她对面,神情平静而认真。“七年呢,鲍鲍。七年的时间,不可能只有这些争吵和不堪吧?”
鲍鲸鲸愣住了。她原以为林芝会跟着她一起痛骂王冉是个渣男,是个喜新厌旧的混蛋。
“你……你不觉得他很过分吗?”
“过分。”林芝点头,毫不含糊,“用一个刚认识的实习生来和你这个七年的女朋友做比较,非常伤人,也非常愚蠢。这一点,他罪该万死。”
听到林芝的肯定,鲍鲸鲸心里舒服了一点。
“但是,”林芝话锋一转,“我认识的王冉,好像也不完全是这样一个肤浅的男人。我记得有一年冬天,北京下大雪,我们学校暖气坏了,你在电话里随口抱怨了一句。他不是连夜从城西开车到城东,就为了给你送一个暖水袋和一碗刚煮好的姜汤吗?”
鲍鲸jing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还有一次,你为了赶一个稿子,把自己关在家里三天三夜,手机关机。他联系不上你,急得快要报警,最后找到你家楼下,看你房间灯还亮着,就在楼下守了一夜,怕你出事,又怕上去打扰你。直到第二天早上看到你拉开窗帘,他才放心离开。”
林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还有,你每次在博客上写那些惊世骇俗的‘咆哮体’,他是第一个给你点赞转发的人。你所有的朋友里,他是唯一一个,能把你那些天马行空的、别人看来是‘神经病’的想法,当成宝贝来欣赏的人。这些,你都忘了吗?”
鲍鲸鲸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那些被愤怒和悲伤掩盖的记忆,像被吹开灰尘的旧照片,一点点清晰起来。是的,王冉就是那样一个人。他笨拙,不善言辞,有时候还有点直男癌,但他对她的好,是实实在在的。那七年的时光,是由无数个这样温暖的细节,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
“可是……他还是说了那些话,他还是觉得我不好……”鲍鲸鲸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因为他也是个普通人,鲍鲍。”林芝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却一针见血,“七年的感情,激情褪去,会进入一个疲惫期。他会累,你也会累。他看到了光鲜亮丽的别人,产生了不该有的比较,这是他的错。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不是也把他对你的包容和习惯,当成了理所当然?”
作为重生者,林芝比任何人都清楚,鲍鲸鲸和王冉的这次分手,并非终点。他们就像一对被磨合了太久的齿轮,暂时卡住了,需要一点外力,一点反思,才能重新严丝合缝地转动起来。而鲍鲸鲸之后那篇火爆全网的博客帖子,以及后来改编成的电影《失恋三十三天》,正是她自我疗愈和反思的产物。她要做的,不是推波助澜地加剧他们的矛盾,而是引导鲍鲸鲸,提前开始这场宝贵的“反思”。
“我……”鲍鲸鲸被问住了。她想反驳,却发现无从说起。
林芝看着她纠结的样子,知道火候到了。她换上一种轻松的语气,眼中闪着光:“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些都写下来?”
“写下来?我不是一直在博客上写吗?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失恋了,丢死人了。”鲍鲸jing自暴自弃地说。
“不,不是那种纯粹发泄的咆哮。”林芝摇了摇头,“我是说,作为一个故事,完整地写下来。从你失恋的第一天开始,写你的愤怒,你的悲伤,你的不甘,写你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写你对过去七年的回忆和反思。你不是一直说,生活比戏剧更精彩吗?现在,最精彩的剧本,就发生在你身上。”
“她刻薄,嘴硬,心软,像个刺猬,但内心渴望拥抱。她是你,但又不是你。你可以借着她的口,说出所有你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你可以让她去经历所有你正在经历的痛苦。当你写完她的故事,或许,你自己的伤,也就好了。”
看着鲍鲸鲸若有所思的样子,林芝知道,那颗名为《失恋三十三天》的种子,已经成功地种下了。
她没有再多说,起身准备离开。“好了,面也吃了,鸡汤也灌了,剩下的,就是你自己的功课了。我这几天刚杀青,也要倒倒时差,就不陪你一起‘坐月子’了。”
“喂!谁坐月子啊!”鲍鲸鲸被她逗乐了,终于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林芝走到门口,换好鞋,回头对她说:“鲍鲍,别急着给一段七年的感情判死刑。先给自己三十三天的时间,和黄小仙一起,把这件事想明白。”
就在林芝打开门准备离开时,对面的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王冉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起来憔悴又颓唐,胡子拉碴,手里还提着一个药店的袋子。
两人在门口撞上,气氛瞬间尴尬到了极点。
王冉看到林芝,张了张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林芝……你来了。”
林芝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王冉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屋里的鲍鲸鲸,眼神复杂。他把手里的药袋递过去,声音嘶哑:“你胃不好,别总吃那些乱七八糟的外卖。我给你买了胃药……还有,你上次说想看的电影碟,我给你带来了。”
鲍鲸鲸看着他手里的东西,鼻子一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但她硬生生忍住了,只是梗着脖子,不说话。
林芝知道,这里已经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她拍了拍鲍鲸鲸的肩膀,对王冉点了点头,侧身从他们之间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她隐约听到里面传来鲍鲸鲸压抑的哭声,和王冉笨拙的安慰。
林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回到自己那间窗明几净、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的公寓,林芝将自己重重地摔进柔软的沙发里。茶几上,还放着李雪给她的那一大叠剧本。
《潜伏》原班人马的谍战剧,一代名后的历史正剧……这些都是别人眼中顶级的资源,是通往更高处的康庄大道。在今天之前,她或许还会认真地去权衡,去选择。
但此刻,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鲍鲸鲸那间充满了泡面味和失恋酸臭味的屋子,是那个关于“黄小仙”的、还未成形的故事。
那故事里没有家国天下,没有生死权谋,只有一个普通女孩最真实的、最狼狈的、最鲜活的爱与痛。
演了小半年沉重压抑的甄嬛,林芝忽然前所未有地渴望这种“轻盈”。不是流于表面的偶像剧式的轻盈,而是一种贴着地面、带着人间烟火气的、能让每一个在爱情里摔过跟头的人都感同身受的轻盈。
她从沙发上坐起来,拿起手机,给鲍鲸鲸发了一条微信。
【等你写出来,第一个给我看。或许,它不止是一个博客帖子。】
发完微信,她将那叠厚厚的剧本推到一边,起身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屏幕亮起,她没有打开任何剧本,而是开始搜索起近年来国内都市爱情喜剧的电影票房和口碑。
李雪说得对,她现在有资本,也有时间。
一个顶级的演员,不仅要会演戏,更要有一双能从沙砾中发现珍珠的眼睛。
而林芝知道,她刚刚亲手将一颗蒙尘的珍珠,擦亮了第一道光。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把它带到华谊兄弟——她所在的地方,让它在最合适的位置,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