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断的那一刻,沈清鸢的手指还停在半空。她没有低头看伤处,也没有去碰那根垂落的残弦,只是将左手轻轻压在琴面,稳住余震未消的共鸣腔。
地库里的光还在流转。星轨悬在头顶,七道光柱映得三人影子拉得很长。谢无涯跪在地上,额头抵着石面,呼吸沉重。他的胎记开始发烫,像是有火从皮下烧出来。裴珩站在他身侧,手里攥着那半枚裂开的龙纹玉佩,指节泛白。
“它要出来了。”沈清鸢开口,声音很轻。
裴珩点头。他弯腰,一把抓住谢无涯衣襟,将人拽起。谢无涯没反抗,任他按着肩膀推到中央。裴珩把玉佩贴上他心口,用力一按。
玉片嵌进皮肤,发出轻微的滋响。青烟冒起,带着一股焦味。谢无涯咬牙,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却没有后退。
龙吟响起。
不是从玉佩里传出来的,而是直接在空气里炸开。低沉、悠远,像从地下深处爬出来的声音。与此同时,谢无涯腰后的墨玉箫微微震动,箫管自行转了半圈,末端朝向天机卷的方向。
沈清鸢坐正,十指重新搭上琴弦。她避开断弦,用其余五根拨出第一个音。《解厄》的调子缓缓流出,不急不缓,像一条慢慢铺开的路。
音波碰到龙吟,没有被吞没,反而缠了上去。两股力量交叠,形成一道螺旋,往上升。这时,墨玉箫突然轻颤一下,一丝残韵溢出,加入其中。
三股音流终于汇合。
谢无涯身体猛地一抖。他胸口那块胎记由红转金,又由金变暗,最后竟浮现出一朵模糊的莲花形状。那朵花挣扎着,扭曲着,仿佛想钻回肉里去。
沈清鸢手指加快。琴音变得细密,像针一样扎进那团黑气之中。她能感觉到共鸣术在体内运转,顺着音波探入谢无涯经脉。她看见了——那不是普通的诅咒,而是一段被强行封进去的记忆,裹着血和恨,缠在他命格上二十年。
它动了。
黑气剧烈翻腾,猛地冲向沈清鸢神识。她眼前一黑,指尖差点失控。但她没停下,反而加重力道,硬是把最后一个音推了出去。
“铮!”
琴弦再断一根。
可就在这一瞬,那团黑气被彻底抽出,化作一道金光,直射角落。
糖罐在哪里。
云铮留下的那只旧糖罐,静静摆在石台边缘,罐口朝上。金光撞进罐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叮”,像是什么东西终于落了地。
罐身微震,旋即安静。
所有人都静了一瞬。
然后,一个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
是云铮。
他穿着旧日的粗布衣,左臂裸露,火焰状的胎记不见了。脸上没有伤疤,也没有常年积压的戾气。他走得很慢,脚步落地无声,像是踩在另一层空间里。
沈清鸢抬头看他,手指还搭在断弦上。
云铮走到糖罐前,蹲下身,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那是并蒂莲形状的,两片花瓣紧紧相依。他用手摩挲了一下,然后轻轻一掰。
玉佩从中裂开,分成两半。
他把其中一半递向谢无涯。谢无涯看着他,没有接。
云铮笑了笑,又把那一半转向沈清鸢。沈清鸢也没动。
他没说话,只是把两半玉佩分别放在他们手边的石台上。然后站起身,看向谢无涯。
“你不用谢我。”他说,“你替我活了这么多年,该说谢谢的是我。”
谢无涯闭了闭眼。
云铮转身,走向糖罐。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罐口。罐身又震了一下,这次更轻,像是回应。
他回头看了沈清鸢一眼。
那一眼里什么都有。有年少时镜湖边的风,有听雨阁檐下的雨,有她教他弹琴的第一夜,也有他最后一次为她挡刀时的血。
然后他笑了。
“下辈子,”他说,“我先遇见你。”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开始变淡。不是消失,而是像被风吹散的雾,一点一点融入空气里。
沈清鸢的手指忽然抖了一下。
她听见了。
不是声音,也不是记忆。是那种藏在最深地方的东西,终于松开了。她的共鸣术捕捉到了最后一丝波动——那是一个人耗尽一生执念后,归于平静的心跳。
它停了。
地库里没人说话。
星轨的光渐渐弱下去。七道光柱缩回穹顶,裂缝缓缓合拢。天机卷依旧悬浮在空中,但不再旋转,安静地垂着。
谢无涯慢慢坐下。他摸了摸心口,那里已经不烫了。胎记的颜色褪成浅痕,像旧年伤疤。他深吸一口气,气息平稳,经脉通畅,二十年来第一次,他感觉不到那股压在心头的重负。
裴珩走上前,捡起地上的半枚龙纹玉佩。他看了看,又放回怀中。然后蹲下,伸手拂过糖罐底部。
那里有一道划痕。
很细,几乎看不见,像是用指甲刻出来的。他盯着看了几秒,没说话。
沈清鸢低头看自己的琴。
两根弦断了,琴面有些裂纹。她没去修,也没收起来。只是将手轻轻覆在上面,感受那点残存的震动。
她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诅咒破了。
不是靠武力,也不是靠秘术,而是靠三个不同命运的人,在同一个时刻,选择了同一条路。
谢无涯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他走了。”他说。
沈清鸢点头。
裴珩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像一道墙。
地库恢复了寂静。
可就在这时,糖罐突然又震了一下。
不是因为风,也不是因为地面震动。是内部传来一声极轻的“咔”。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罐子里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