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刚停,营帐外的泥地上还积着水洼。沈清鸢的手指仍贴在糖罐底部,夹层已被完全掀开,油纸取出后,内壁露出一道暗红色的痕迹。她用指尖轻轻划过,那痕迹微微发烫,像是干涸的血。
她低头细看,是一幅地图。线条歪斜,却清晰标出听雨阁的主殿、偏院与三处密道入口。最显眼的是西侧角楼下方,画着一个并蒂莲符号,旁边写着两个字:归位。
这不是机关图。是路线。
裴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打算用它做什么?”
沈清鸢没有回头。她把糖罐翻转过来,底盖朝上,放在泥地中央。雨水顺着帐篷边缘滴落,在罐口溅起微小的水花。
“云铮留下的东西,不会只是张图。”她说,“他在等一个人启动它。”
裴珩蹲下身,目光落在糖罐上。他没碰,只是盯着那圈红痕看了片刻,忽然伸手从怀中取出七枚铜钱,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摆在罐子周围。最后一枚落下时,罐身轻轻一震,地面竟浮现出一道淡影,如光纹般蔓延开来。
沈清鸢抽出腰间律管,第一指节敲向第一个孔位。音起,短促而清冷。地面光纹随之跳动,像被唤醒一般,缓缓勾勒出完整的阵形轮廓。
“这是《山河策》里的北斗引气局。”裴珩低声说,“以物为眼,以音为引,能困敌于无形。但需要共鸣之物作为阵心——这糖罐,就是钥匙。”
沈清鸢点头。她的手指已经移到第二孔,正要继续,远处林间突然传来一阵异动。三道黑影破土而出,速度快得几乎贴地飞行,直扑阵心而来。
她立刻改调,琴音转为《缚心》第一节。音波扩散,地面阵图亮起一层暗光,如同织网铺开。三人冲入阵中,动作骤然迟缓,脚步像陷入某种看不见的阻力。
裴珩站起身,右手拇指推过玄铁戒一圈。他没拔剑,只将掌心压在第三枚铜钱上,低喝一声:“闭门!”
两枚侧翼铜钱同时翻转,阵图两侧光纹合拢,形成半封闭之势。三名死士被困其中,挣扎之间,脸上青筋暴起,显然正在对抗体内某种压迫。
中间那人猛然抬头,双眼赤红,口中喷出黑血。他嘶吼道:“主母说,必须让双生子……”
话未说完,一道剑气横空斩至,直接贯穿其头颅。尸体倒地,其余两人也因阵法反噬,七窍流血,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裴珩收回手,目光落在糖罐上。罐身已有裂痕,显然是承受不住刚才的音压。他走过去,拾起其中一枚铜钱,吹去上面沾的泥土。
“他们不是来杀人的。”他说,“是来阻止我们启动阵法。”
沈清鸢跪坐在地,一手撑着泥地稳住身体。她刚才连续催动琴音,气息有些不稳。但她还是伸手将糖罐拿回,仔细查看内壁。
血绘的地图依旧清晰。她发现角落还有一行极小的字,几乎难以辨认:“律管七音,开三门,走西角。”
她记下了。
裴珩站在她旁边,看着她把糖罐小心收进袖中。他问:“下一步怎么走?”
“听雨阁有埋伏。”她说,“云容知道我们会回去,所以提前布了人。但这张图是云铮画的,他知道哪里安全,哪里不能进。”
“你信他?”
“我不信任何人。”沈清鸢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泥,“但我信这张图是用命画出来的。”
裴珩没再问。他转身走向帐外,招来两名守卫,低声下令更换巡防路线,并在营地四周增设哨点。他自己则留在原地,靠在一根木桩旁,手指又无意识地转了转玄铁戒。
沈清鸢盘膝坐下,重新拿出律管。她闭眼调息,试图平复体内紊乱的气息。刚才强行催动《缚心》,对心神消耗极大。但她不能停。
她开始回想《听雨》曲谱的第七节。那是整首曲子里唯一一段变调,节奏错乱,音阶跳跃极大,从未在公开场合演奏过。云铮曾说,这段听起来不像琴音,倒像是一种信号。
现在她明白了。那是开启阵法的关键。
她抬起手,第一指落下。
音不成调,却让糖罐残影微微一颤。
第二指落下,地面浮现一丝光痕。
第三指刚触到孔位,她忽然停下。
因为她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波动——来自谢无涯的方向。虽然他人还在昏迷,但脉象似乎有了变化。不是好转,也不是恶化,而是一种……同步。
和她的琴音频率一致。
她睁开眼,看向营帐内。帘子垂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她知道,谢无涯的心跳,正在跟随她的律动。
这不对劲。
她迅速收手,不再继续奏音。转而掏出油纸,再次摊开。这一次,她注意到地图背面还有几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描过。
她凑近去看。
是数字。三组,每组三位。
327,189,406。
她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意思。但她直觉这和律官有关。十二律管对应十二时辰,也对应人体十二经脉。而这三个数字,可能是开启某道门的顺序。
她把油纸折好,放进贴身衣袋。然后起身走向营帐,掀开帘子一角。
谢无涯仍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呼吸平稳。胎记已经消失,胸口起伏规律。她走近几步,伸手探他腕脉。
脉搏稳定,但有一种奇怪的共振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运行。
她收回手,正要离开,眼角余光忽然扫过他腰间——原本挂着墨玉箫的位置,现在空了。
箫不见了。
她心头一紧。那支箫一直由他随身携带,从未离身。除非……
有人动过他。
她立刻转身走出营帐,目光扫过四周。守卫都在岗位上,没人靠近过这里。除非是在刚才布阵时,趁乱潜入。
她看向裴珩:“刚才有没有人进过我的营帐?”
裴珩摇头:“除了你,没人进去过。”
“可他的箫丢了。”
裴珩眉头微皱。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快步走到阵法残留的光纹处,蹲下身,用手指抹过地面。泥土湿润,但他还是发现了几道细微的拖痕,通向东南方向的树林。
“有人带走了东西。”他说,“而且走得不急。”
沈清鸢立刻明白。对方不是偷袭,是取物。目的明确,手法冷静。能在他们眼皮底下带走墨玉箫,说明对他们的行动节奏非常熟悉。
她握紧律管,转向那片树林。
“我要去一趟听雨阁。”她说,“必须赶在他们之前。”
裴珩看着她:“你现在去,等于送死。云容等着你回来。”
“所以我不会从正门进。”她指向糖罐中的地图,“我会走西角密道,避开所有明岗。只要我能进入主殿地库,就能找到当年沈家封印《心弦谱》的原址。”
“你觉得哪里会有答案?”
“我知道会有。”她说,“因为母亲临死前说过一句话:‘若有一天你听见两段相同的琴音,那就是回家的时候。’”
裴珩沉默片刻,终于点头:“我陪你。”
“你不该去。”
“我已经去了。”他说,“从我在青州城外第一次听见你弹琴开始。”
沈清鸢没再拒绝。她把律管插回腰间,从箱中取出一件深灰色斗篷披上,遮住月白衣襟。裴珩也换下外甲,只留劲装,腰间佩剑未解。
两人并肩走出营地时,天边已泛出灰白。远处山影隐约可见,听雨阁的飞檐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他们沿着小路前行,脚步很轻。走到半途,沈清鸢忽然停下。
她听到一段琴音。
很远,断续传来。是《流水》的开头几句。
但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她在十五岁及笄礼上弹过的曲子。当时云家使臣来访,她用这首曲子试探对方是否怀有恶意。
而现在,这段琴音,正从听雨阁的方向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