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还贴在石台的并蒂莲印记上。那点温热仍未散去,像有东西刚从地底离开,又像正要回来。
她闭着眼,共鸣术还在运转。耳边没有声音,但心跳和某种频率对上了。她知道这感觉——七岁那年,在密阁里第一次听见《心弦谱》时,也是这样。
指尖突然发烫。
眼前一黑,画面涌进来。
她看见自己,小小的身影站在听雨阁的密室里。火盆摆在中央,残卷被她双手捧着,慢慢放进去。纸页烧起来的瞬间,墙上浮出巨大的沙盘图,山川河流清晰可见,连江南水道的分支都分毫不差。
母亲的声音响起:“若有一日你见此图再现,便是命途开启之时。”
影像碎了。
她猛地睁眼,冷汗顺着鬓角滑下。原来《心弦谱》不是偶然得来,也不是意外触发。它是被烧掉的。家族用“焚毁”掩人耳目,把真正的《山河策》藏进了音律之中。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这双手弹过无数曲子,试过无数人心,却从未想过,每一个音符都在唤醒一张埋了百年的局。
裴珩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她脸上。他没说话,但眼神变了。刚才天机卷显现时,他也看到了那些布防图、粮道线,他知道那不是前朝遗物,那是活的东西,是代代相传的算计与选择。
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石台上方。
一张画像飘了下来。
白绫质地,边缘泛黄。画中女子眉眼温婉,穿着旧式宫装,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裴珩伸手接住,手指微颤。
这是他的母妃。
他翻过画像背面。一行墨字写着:“以音入局,以情破阵”。
字迹干枯,像是临终前所书。可当他看到这行字时,共鸣术自动启动。沈清鸢捕捉到一丝极细的情绪——不是命令,不是嘱托,是哀求,也是警告。
她立刻明白,这不是流言。这是封存的执念,专等能听懂的人。
她接过画像,指尖划过那八个字。声音虽无声,但她“听”到了波动。就像琴弦被人轻轻拨了一下,余音绕梁。
“这是钥匙。”她说,“不是遗言。”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闷响。
谢无涯跪倒在地,一口黑血喷在石台上,正好盖住了并蒂莲的纹路。他身体晃了晃,抬手撑住地面,指节泛白。
沈清鸢转身冲过去,单膝跪在他身边。她抓住他的手腕探脉,发现真气乱窜,经脉堵塞严重。这不是普通的伤,是诅咒反噬已经侵入心脉。
“星……盘……不可合……”谢无涯断续开口,声音沙哑,“它会……吞掉……后来者……”
他说完这句话,瞳孔开始涣散,头一偏,昏了过去。
裴珩上前一步想扶,被沈清鸢抬手拦住。
“别碰他。”她声音很轻,但语气不容置疑,“现在任何震动都会让他心脉崩裂。”
她盘膝坐下,双手搭回谢无涯腕上。这一次,她不再只是感知,而是主动引导。她调动共鸣术,将自身气息化作琴音意念,一点点渗进对方识海。
她看见一片漆黑沼泽,中心躺着一颗心脏。一道金色锁链缠绕其上,正在缓慢收紧。每一次收缩,心脏就暗一分。
她咬破舌尖,鲜血溢出。她以血为引,在空中虚弹一段《安魂》起调。音波无形,却顺着经络传入体内。
谢无涯胸口微微起伏,锁链的动作停了一瞬。
但她额角青筋暴起,脸色迅速发白。强行用共鸣术干预他人内息,对她负担极大。
裴珩看着她。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手背血管凸起,像是随时会倒下。可她没有停下。
“他撑不了多久。”她睁开眼,望向裴珩,“我们必须找到破咒的方法。”
裴珩点头。他蹲下身,从怀中取出龙纹玉佩。玉佩表面仍有余温,是刚才嵌入星盘时留下的。他把它放在谢无涯心口位置,试图稳住气息流动。
玉佩刚落下,石台忽然震动。
并蒂莲印记再次亮起微光,比之前更弱,却持续不断。与此同时,地底的频率又来了。这次更清晰,和沈清鸢的心跳完全同步。
她低头看石台。纹路和幼年沙盘上的水渠一模一样。那一刻她确定了——这里不是终点,是起点。母亲当年教她画图,不是为了让她记住地形,是为了让她记住节奏。
节奏才是真正的密码。
裴珩盯着那点微光,忽然问:“你说‘回家’,是指这里?”
沈清鸢没回答。她把手重新放回印记上。这一次,她不再追问来源,而是顺着那股频率回应。她哼出一小段旋律,是《听雨》的第一节,小时候母亲常教她练的入门调。
音波入石,微光闪了一下。
仿佛有东西回应了她。
谢无涯的手指动了动,虽未醒来,但呼吸比刚才平稳了些。锁链的收紧速度明显减缓。
裴珩看着这一幕,握紧了手中的玉佩。他一直以为权力来自刀剑与谋略,可现在他看到的是另一种力量——不需要喊杀,不需要流血,只要一段音律,就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死。
他看向沈清鸢。她坐在地上,一手搭脉,一手悬空如抚琴状,嘴唇泛白,眼神却清明。她不像在求生,倒像是在主持一场仪式。
而这场仪式,才刚开始。
远处,昏迷的谢家旁支仍在抽搐。他的手指在地上划动,断续描出一个符号——七点连线,组成北斗。
沈清鸢余光扫到那一幕,眉头微皱。她没动,也没出声,只是把墨玉箫从袖中取出,轻轻放在谢无涯身边。
箫身沾了灰,她没擦。她知道这东西不能丢,也不能毁。它是谢无涯唯一留下的信物,也是解开后续谜题的关键。
裴珩站起身,走到石台另一侧。他低头看着那枚失去光泽的玉佩,又抬头看向沈清鸢。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他问。
沈清鸢看着谢无涯的脸,声音很轻:“先保住他。”
她深吸一口气,再度闭眼。她准备再弹一次《安魂》,哪怕耗尽力气。
就在她指尖即将虚按下一音时,谢无涯突然睁开了眼。
他的瞳孔仍是散的,视线模糊,嘴唇动了动。
“别……靠近……星盘……”
说完,他又昏了过去。
沈清鸢的手停在半空。
她的指尖离琴弦只差一分,却再没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