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沈清鸢把古琴背得更紧了些。脚下的路开始上坡,山石陡峭,她没再说话,只将那块烧焦的木牌塞进袖中。
裴珩走在前头,脚步不快,但没有停。谢无涯落在最后,手一直按在箫上,指节泛白。
他们翻过一道岩脊,眼前豁然开阔。三座箭塔立在对面山口,高耸入云,火光在塔顶跳跃。敌军已经布防,弓手站在垛口,正对着他们要走的通道。
“不能再往前了。”裴珩停下,声音不高,“强攻会死人。”
沈清鸢抬头看那三座塔。她的手指贴上琴弦,轻轻一拨。音波顺着风送出去,撞在石塔上又弹回来。她闭眼感受震动,眉头皱起:“塔基是空的,里面填了火药。”
谢无涯冷笑:“那就炸了它。”
“不行。”沈清鸢睁眼,“火药太多,爆开会塌方,我们也会被埋。”
三人沉默。远处传来战马嘶鸣,风吹动旗帜的声音清晰可闻。
裴珩忽然转身,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银箫,通体冷光,像水面上的月影。
“这是用龙纹玉佩重铸的。”他说,“我熔了三天,才让它的音准和你的琴对上。”
沈清鸢看着那支箫,没有立刻接。
“你信不过我?”裴珩问。
她摇头,伸手接过。箫一入手,一股熟悉的气息扑来,像是旧年深宅里点过的香,沉而稳。她放到唇边,轻轻吹出一个音。
一声响过,箫孔里突然涌出一道光影。
那是个女子的身影,穿前朝宫装,眉目温婉,发髻斜插一支金步摇。她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静静望着前方,眼神像隔着很远的距离在看什么人。
谢无涯猛地后退一步,手中的墨玉箫差点掉在地上。
“是你。”他声音发哑,“我梦里的那个女人。”
裴珩点头:“我知道她会出现。这箫炼成时,我就试过一次。她的脸,只对你有反应。”
沈清鸢放下箫,看向谢无涯:“你也见过她?”
“每晚都见。”他说,“她在雪地里走,抱着个孩子,一直在哭。”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沈清鸢低头看手中的银箫,又看自己的琴。她忽然明白过来——这支箫不是武器,也不是信物,它是钥匙。能打开一段被藏起来的记忆。
“你想用这个对付敌人?”她问裴珩。
“我想让我们能一起出招。”他说,“你的琴主心神,我的箫控节奏,他的墨玉箫能引杀意。如果我们合奏,音波叠加,足以震碎石塔。”
谢无涯盯着那支银箫,许久才开口:“我不信你。”
“我知道。”裴珩说,“但我现在站在这里,没有带兵,没有算计,只有这支箫。你要不要试试?”
风更大了,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沈清鸢走到一块巨岩前,把琴放上去。她盘膝坐下,左手握住银箫,右手搭在琴弦上。
“先试一曲。”她说,“《破阵乐》第一段。”
裴珩站到她右侧,横箫就唇。
谢无涯迟疑片刻,终于走上前,站在左侧。
三人没有对视,也没有说话。沈清鸢指尖一动,琴声响起。
低沉的音符滚过山崖,像雷在云中移动。裴珩的箫声紧跟其后,尖锐而稳定,像刀锋划开夜幕。谢无涯的墨玉箫最后加入,声音幽深,带着一丝哀意,却毫不迟疑。
三股音流在空中交汇,形成一股旋转的力量。它越升越高,直冲对面山口。
第一道音波撞上箭塔时,整座山都在抖。
塔身裂开一道缝,从底部一直延伸到顶部。守兵惊叫着往后退,有人想跳下塔,却被第二波音浪掀翻在地。
第三波来得更快。
轰的一声,第一座箭塔从中断裂,轰然倒塌。碎石滚落山谷,激起大片烟尘。
另外两座塔也开始晃动。敌军乱作一团,有人扔下弓箭往山下跑。
沈清鸢没有停。她的手指加快,琴音变得急促。裴珩的箫声如影随形,每一个转折都精准卡在节拍上。谢无涯的墨玉箫则像暗流,在音浪深处推动力量不断攀升。
第二座塔崩塌时,火把从高空坠落,在半空划出几道红痕。
第三座塔坚持得最久,但也只多撑了十息。当最后一道音波撞上去时,塔顶的旗帜被震得粉碎,整座建筑向内塌陷,像被人从中间抽走了骨头。
山口安静了。
尘土缓缓落下,露出一条畅通的路。
沈清鸢松开琴弦,喘了口气。她的额角全是汗,手指微微发抖。裴珩收箫,呼吸也有些乱。谢无涯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成了。”裴珩说。
沈清鸢没答话。她望向远处的密林,眼睛忽然一动。
林子边上,一匹黑马静静站着。马鞍破损,缰绳拖在地上,马头上还挂着半截断绳。它没有动,只是抬头望着这边,耳朵轻轻抖了一下。
那是云铮的马。
她记得这匹马。三年前他在听雨阁外摔断了腿,是她亲手给它包扎的。后来它跟着云铮去了云家,再没回来。
现在它独自站在这里,像是等了很长时间。
“他还活着。”她说。
裴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变。
谢无涯也看到了。他握紧了墨玉箫,声音很低:“他为什么要留下马?”
“他在告诉我们位置。”沈清鸢说,“或者……他在求救。”
裴珩看向她:“你要去找?”
她没回答。她的手慢慢摸向琴弦,指尖重新蓄力。
裴珩忽然说:“这支银箫,是我母妃留下的唯一东西。我把它给你,不是为了控制你,是为了让你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走这条路。”
谢无涯抬头看他:“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因为以前我不需要盟友。”裴珩说,“现在我需要。你们两个,我都需要。”
沈清鸢看着那匹马,终于开口:“刚才那一曲,不只是破敌。”
“是什么?”裴珩问。
“是连接。”她说,“琴、箫、策,第一次真正合在一起。这不是巧合,是必然。”
三人站在山巅,谁都没有动。
夕阳落在远处山脊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清鸢把银箫放进琴囊,重新背好古琴。她的脚步向前迈了一步。
裴珩跟上。
谢无涯站在原地看了片刻,也抬脚向前。
那匹黑马依旧站在林边,没有嘶鸣,没有奔跑,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们走近。
沈清鸢走得最快。她的手已经按在琴上,随时准备再次出音。
风从山谷吹上来,带着泥土和枯叶的味道。
她的手指轻轻拨了一下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