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那声极轻的弦响后,沈清鸢的手立刻按在琴匣上。她没有回头,只低声说:“别动。”
谢无涯站在她身后半步,掌心还贴着虎符的边缘。他没问什么,只是将那枚青铜往袖中一藏,身形微沉。
风从湖面吹来,带着水汽和一丝药味。沈清鸢盯着屋檐一角,那里红影一闪,裙角如血滴落瓦片。下一瞬,那人已立于庭院石阶前,足尖未沾地,暗红长裙垂下,像一道凝固的伤痕。
“沈家女。”云容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倒是会养男人。”
谢无涯瞳孔骤缩,掌风猛然推出,直取对方咽喉。他这一击快而狠,含了九成内力,掌缘划破空气发出裂帛之声。
云容不动,右手轻抬,三枚细针自袖中射出,在空中拐出诡异弧线,逼得谢无涯中途变招。他双掌翻转,硬接针势,却被震退两步,指节发麻。
沈清鸢此时已拨动琴弦,《破毒》曲第一个音落下,声波震荡,将余下两枚毒针震偏。针落湖中,水面顿时泛起黑泡,几尾鱼翻起白肚浮上水面。
“她用的是‘蚀骨香’。”沈清鸢低声道,“混在针上,沾肤即入血。”
谢无涯咬牙:“你还替她解释?”
“我不是替她说话。”沈清鸢闭眼调息,指尖重新压上琴弦,“我是告诉你,她不想杀你,只想逼你出手。”
云容冷笑一声,站得笔直:“说得不错。我若真要你们命,现在你们已经躺下了。”
沈清鸢睁眼:“那你来做什么?”
“来看一看。”云容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琴,“能让裴珩动摇、让谢家少主甘愿护在身侧的女人,究竟有什么本事。”
谢无涯瞳孔骤缩,刚要上前,却见沈清鸢抬手按住他肩头。
“你母亲临终前把虎符交给你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这东西不能碰?”沈清鸢忽然问。
云容眼神一顿。
沈清鸢继续道:“她说‘活下去,但别用它’。对不对?”
云容没答话,嘴角却扬起。
沈清鸢深吸一口气,双手齐落,奏起《忆梦》调。音波如丝,悄然渗入对方心神。她知道共鸣术难攻意志强者,但她必须试。琴音一起,熟悉的画面浮现——
宫墙之内,烛火昏黄。一个女人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她紧紧抓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青铜虎符,塞进孩子怀里。
“活下去……”她的声音断续,“但别用它……它会吃人……”
话未说完,头一偏,手垂了下去。
小女孩跪在地上抱着虎符哭喊,门外传来脚步声,铁链落下,宫门紧闭。
画面中断。
沈清鸢睁开眼,呼吸有些不稳。她看着云容:“你母亲怕的不是权力,是后果。她宁愿死,也不愿启动它。”
云容笑了,笑声很轻,却透着冷意:“你说得对。所以我偏要用。”
她右手一甩,一枚青铜虎符飞出,直坠湖心。
轰——
湖水猛地炸开,赤浪冲天。原本平静的镜湖瞬间沸腾,水面泛起血色泡沫,热气蒸腾。远处芦苇被掀倒一片,岸边青石滚烫,草木枯焦。
谢无涯后退数步,掌心发烫。
“这是什么?”他低吼。
沈清鸢没回答。她迅速后撤,将古琴置于湖边石台,双手齐落,急奏《控水》曲。音波与湖面共振,引动未被污染的清水逆流而上,形成一道螺旋水墙,挡在三人前方。
赤浪如血兽般撞击水墙,腥气混着热浪扑面而来。
“她不是在攻击我们。”沈清鸢咬牙,“她在唤醒什么。”
云容站在对岸柳树下,暗红裙裾翻飞似残旗,神情平静:“二十年前,我第一次用虎符,就杀了丈夫全家。那时我才明白,只要够狠,没人能踩在我头上。”
沈清鸢手指不停,琴音不断。她感觉到湖底有东西在动,像是某种封印正在松动。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琴弦上。琴弦遇血骤然绷紧,发出濒临断裂的悲鸣。
音波顿时增强,穿透赤雾,直击湖心虎符。
轰的一声,湖心炸开一道清泉,暂时压下赤浪。
“你母亲宁死不用。”沈清鸢喘着气说,“因为她知道代价。”
“代价?”云容冷笑,“我早就付过了。你以为我这些年过得像个人?我每天醒来都要看那些画像,听那些鬼魂在我耳边说话。我杀人,是因为他们该死。我夺权,是因为没人给我活路。”
她一步步走向湖边,足尖点水,竟不沉陷。
“现在,我要让整个江湖陪我一起疯。”
沈清鸢双手压弦,琴音转为《镇邪》调。她不能再等,必须把虎符震回水面。
可就在她调音刹那,湖底突然传出一阵震动。那股力量比刚才更强,赤浪再次涌起,水墙开始崩裂。
谢无涯抽出墨玉箫,横在胸前,准备迎击。
沈清鸢额角冒汗,指尖发麻。她知道自己的体力快到极限,但不能停。一旦琴音中断,赤浪就会吞没整个听雨阁。
“谢无涯!”她突然喊,“守住左翼!别让她靠近石台!”
谢无涯应声而动,跃至石台左侧。他盯着云容,掌中蓄力,随时准备出手。
云容却没动。她只是看着湖心,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它醒了。”她低声说。
湖心漩涡扩大,一道黑影缓缓浮出水面。那不是人形,也不是兽,像是一团扭曲的影子,缠绕着锈迹斑斑的锁链。
沈清鸢琴音一顿。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可就在她分神瞬间,云容突然出手。她身形一闪,已掠过湖面,直扑石台。
谢无涯掌风推出,却被她袖中飞出的银针逼退一步。她落地时脚尖一点琴匣边缘,整个人旋身而起,一脚踢向沈清鸢手腕。
沈清鸢被迫松手,琴音戛然而止。
赤浪轰然扑来。
她来不及再拨弦,只能将身体扑向古琴,用后背挡住冲击。水浪砸在背上,力道如锤,肋骨处传来钝痛。
谢无涯冲上前,一把将她拉起。
“还能弹吗?”他问。
沈清鸢点头,手指颤抖着搭上琴弦。
云容站在湖心石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刃,刃口泛着紫光。
“你以为你能控制局面?”她冷笑,“这湖底下埋的,不只是虎符。”
沈清鸢没回应。她闭眼凝神,双手齐落,奏出一段从未示人的曲调。这是她在密阁高烧三日醒来后,脑中自然浮现的旋律,从未命名,却与《心弦谱》隐隐呼应。
琴音一起,湖面震动加剧。
那团黑影似乎受到刺激,锁链哗啦作响,缓缓下沉。
云容脸色微变。
沈清鸢趁机将琴弦缠住虎符,用力一拽。青铜虎符被音波牵引,飞出湖面,落回她手中。
她握紧虎符,抬头看向云容:“你母亲把这东西交给你,不是让你继承权力,是让你记住——有人曾为你拼命活下来。”
云容沉默片刻,忽然笑出声。
“你说得真好听。”她抹去唇角血迹,“可我已经走得太远了。”
她转身,纵身跃入湖中,身影瞬间被赤水吞没。
湖面渐渐恢复平静,只剩半边泛红,半边清澈。
谢无涯扶着沈清鸢站起来。她指尖还在抖,琴弦断了一根。
“她还会回来。”他说。
沈清鸢望着湖心,没说话。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虎符,发现上面有一道细小裂痕,像是被音波震开的。
裂痕深处,隐约透出一点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