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那一声三短一长的敲击刚从地底传来,她立刻站起身。谢无涯已经站在院门口,左手缠着布条,掌心朝外,随时准备出招。
两人没有说话,一同穿过庭院,直奔镜湖。
路上,沈清鸢指尖轻拨琴弦,音波贴地扫过。泥土之下空荡无声,没有脚步,也没有呼吸。敌人不是从下面来的。她抬眼望向湖面,水波平静,却有一股压迫感压在胸口,像是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们。
他们踏上湖畔石台时,湖心泛起一圈涟漪。
红影自远而近,踩着水面走来。那女子穿暗红长裙,裙摆绣着云纹,发间金钗映着日光,一步步踏水而行,竟不沉下半分。
沈清鸢将琴横置膝前,右手悬在弦上,未动。
谢无涯一步跨出,挡在她身前,声音低哑:“云容。”
云容停在离岸三丈的莲叶上,唇角微扬:“沈家女,你倒是会养男人。”
谢无涯眼神一厉,掌风骤起,直扑云容咽喉。他动作极快,掌缘带起一阵劲风,可就在即将触及对方衣领时,云容袖口一抖,数枚银针疾射而出,针尖泛黑,显然淬了毒。
沈清鸢琴音瞬发,《破毒》曲第一调震荡而出。声波如墙,撞上银针,将其尽数震偏。几枚针落入湖中,水面顿时腾起一股黑烟,气味刺鼻。
谢无涯被音波推得后退半步,转头看向沈清鸢。
她闭着眼,手指仍在弦上滑动。共鸣术已随琴音探出,顺着空气中的波动,悄然渗入云容体内。
刹那间,画面浮现。
一间昏暗屋子,烛火摇曳。一个瘦弱妇人躺在床上,手紧紧攥着年幼女孩的手。她把一块铜制虎符塞进女孩掌心,声音断续:“活下去……但别用它……那是灾祸的根……”
女孩跪在地上哭着点头,眼泪滴在虎符上。
画面碎裂。
沈清鸢睁眼,看着湖面上的云容,声音很轻:“原来你母亲也劝你放下。”
云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盯着沈清鸢,眼神像刀子刮过石头。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手里那块虎符。”沈清鸢没躲她的目光,“是你娘临死前交给你的。她让你活下去,但别碰它。”
云容忽然笑了。笑声不大,却让湖面起了波纹。
“你知道什么?”她慢慢抬起手,掌心托着一块青铜虎符,表面刻着龙纹与星图,“她让我别用?可我偏要用。”
话音落下,她手腕一甩,虎符脱手飞出,直坠湖心。
轰——
湖水猛地炸开,赤红色的浪冲天而起,像是整片湖都被煮沸。水汽蒸腾,雾气翻滚,原本清澈的湖水迅速变作血色,不断翻涌。
沈清鸢立刻按住琴弦,真气灌入,准备应对突变。
谢无涯也被这景象震住,往后退了一步,脚跟抵住石台边缘。他抬头看天,发现连阳光都被染红了,整个天地仿佛陷入一片血雾之中。
“这是什么?”他低声问。
沈清鸢没回答。她的手指已经开始拨动第二段旋律,准备以《镇魂》曲稳住心神。可就在这时,湖底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云容站在莲叶上,衣袂翻飞,脸色苍白,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满足感。她看着沸腾的湖面,喃喃道:“二十年了……终于开了。”
沈清鸢盯着她:“你早就知道这里有问题。”
“当然。”云容冷笑,“沈家药库塌了,填了土,建了院子。可没人知道,下面埋的是什么。”
“你母亲让你别用虎符。”沈清鸢声音压低,“你为什么非要逆她的意?”
云容转头看她,眼神忽然变得锐利:“你以为她是为了我好?她是为了保全自己!当年若不是她贪图权位,把我生下来又扔给下人养,我会被人推进枯井三天三夜爬不出来吗?我会被人踩着头说‘庶女不配活’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几乎是在吼:“她让我别用虎符,是怕我掀了这天下!可我就要让她看得见——我不仅用了,我还把它打开了!”
湖水翻滚得更剧烈了,一道巨大的漩涡在中央形成,咕咚作响,仿佛下面有巨口正在张开。
沈清鸢察觉到不对。她迅速调转琴音,改为《凝神》曲,试图探测湖底结构。可音波传入水中后,反馈回来的节奏极其混乱,像是湖底根本不是一个实心空间,而是一层又一层交错的空洞。
她忽然想到什么,看向云容:“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云容笑而不语。
谢无涯猛然回头,看向岸边。那里依旧空无一人,但他感觉到一股寒意正从背后升起。
“你在等什么?”他问云容,“你还想做什么?”
“我已经做了。”云容缓缓抬起双手,“剩下的,是它自己要做的事。”
湖心旋涡越转越快,血色水浪拍打湖岸,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突然,一根黑色柱状物从旋涡中心缓缓升起,表面布满裂痕,像是某种封印的残骸。
沈清鸢瞳孔一缩。
那是石碑。上面刻着五个字——**天机不可启**。
琴音本能地震荡出去,试图靠近那石碑。可就在音波触碰到它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反震力冲回琴身,震得她五指发麻,琴弦嗡鸣不止。
她低头看琴,发现最细的那根弦已经崩断,断口焦黑。
谢无涯察觉到她状态不对,侧身靠近:“怎么了?”
“里面有东西。”她声音紧绷,“不是机关,也不是阵法……是一种意识。它在回应琴音。”
云容大笑起来:“你听到了?你也感觉到了?没错,它醒了!它一直在等这一刻!”
沈清鸢没理她。她重新调整呼吸,准备再次奏曲。可这一次,她不再用共鸣术探查记忆,而是调动全部内力,强行压制那股从湖底涌上来的压迫感。
谢无涯站到她身旁,掌心凝聚真气:“你要做什么?”
“不能让它完全出来。”她说,“如果真是天机卷的力量苏醒,整个江南都会陷入混乱。”
“那就毁了它!”谢无涯一步踏前,右掌燃起青焰,就要冲向湖心。
“不行!”沈清鸢一把拉住他手腕,“你现在过去会被吞噬。那不是实体,是执念聚合而成的东西。你杀不死它。”
“那你说怎么办?”他怒视她,“你就在这里弹琴?”
“我能控制它。”她说,“只要我不停奏曲,就能压制它的意识扩散。”
“可你能撑多久?”谢无涯盯着她,“你肩上的伤还没好,刚才又耗了太多真气。”
沈清鸢没答。她只是将断弦扯下,从腰间取出备用琴丝,快速换上。动作熟练,没有一丝犹豫。
云容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他们争执。
“你们吵完了没有?”她忽然开口,“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
两人都停下动作,看向她。
“这块虎符,从来就不属于沈家。”她说,“它是前朝最后一位女帝留下的钥匙。而你们脚下这座湖,是她为自己修的坟。”
沈清鸢手指一顿。
“你说什么?”
“你母亲死前有没有告诉你,她是怎么得到虎符的?”云容冷笑,“她不是继承者。她是窃贼。她杀了真正的守护者,抢走了它。”
“胡说!”谢无涯喝道,“沈夫人一生清白,怎会做这种事!”
“清白?”云容嗤笑,“那你问问你身边这位大小姐,她七岁那年,在密阁里看到的血书是谁写的?上面写着什么?”
沈清鸢呼吸一滞。
她确实记得。那晚她高烧不退,醒来后看见墙上有一行用血写成的字——**吾负忠骨,愿堕阿鼻**。
当时她不懂意思。现在却明白了。
云容看着她脸色变化,满意地笑了:“现在你知道了吧?你母亲手上也有命债。她和我一样,都是靠踩着别人尸体爬上来的女人。”
“不一样。”沈清鸢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很稳,“她后悔了。所以她藏起虎符,不再碰它。而你——你把仇恨当饭吃,把别人的命不当命。”
云容笑容僵住。
“你说够了吗?”她眼神阴冷下来,“等它完全出来,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最在乎的人,一个接一个在我面前死去。”
湖心石碑又上升了几寸,裂缝中透出幽蓝光芒。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整个湖面,连空气都变得粘稠。
沈清鸢重新放好琴,五指搭上新弦。
“我不会让你得逞。”她说。
谢无涯站到她身侧,掌心火焰未熄:“我也不会。”
云容冷冷看着他们,忽然抬手,指向湖心:“那就试试看,谁能活得更久。”
血色湖水猛然炸开,一道蓝光自石碑裂缝射出,直冲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