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那根重新缠好的主弦有些松。她低头看了眼膝上的密信,四个字墨迹未散。
谢无涯站在窗边,手里攥着墨玉箫。他的指节泛白,呼吸比刚才重了些。
“你看出什么了?”他问。
沈清鸢没抬头。她右手轻拨一个音,声波扫过纸面。这是《溯忆》调的起始音,能引出执笔人落笔时的情绪残留。她闭上眼,指尖微动,音波一层层渗入墨痕深处。
画面出现了。
雨很大。少年跪在青石板上,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进衣领。他面前站着一个穿暗红长裙的女人,伞也不打,任雨淋湿肩头。她的声音很轻,像在教孩子念书:“你要记住,一个真正的掌权者,不是不流血,而是让别人的血为你铺路。”
少年没说话,只把手中玉佩攥得更紧。
沈清鸢睁眼,声音低:“他说过这话。”
谢无涯转过身,“谁?”
“裴珩。”她说,“那时候他还小,云容就在教他怎么用别人当棋子。”
谢无涯往前走了一步,“所以他早就知道我谢家和云家的恩怨?”
“他知道。”沈清鸢点头,“也知道云容会利用你父亲留下的旧案做文章。但他没有拦,反而放任你去查那些机关。”
“他是想借我的手逼出云容?”谢无涯声音沉下来。
“不止。”她看着他,“他是要我们看清,真正操控这一切的人是谁。”
谢无涯突然抬脚踢翻了旁边的茶几。瓷盏砸在地上,碎成几片。水渍溅到他的靴面上,他看也没看。
“他还敢算计我?”他冷笑,“若不是你拦着,那一剑我已经刺下去了。”
沈清鸢站起身,琴音未停。她换了段调子,是《静心》里的第三句。声波轻轻拂过谢无涯的心神,让他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
“你现在杀他,才是中计。”她说,“墨九死了,骨牌送到了,密信也拿到了。这些都不是巧合。有人想让我们看到真相,而这个人,未必是裴珩。”
谢无涯盯着她,“你是说,还有人在背后操纵?”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知道,现在动手只会让事情更乱。我们已经有线索了,虎符、刑器、密信,还有那个已死的妹妹。这个时候冲动,就真的成了别人手中的刀。”
谢无涯没再说话。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湖面。月光落在水里,映出一片冷白。
沈清鸢坐回琴前,手指再次抚上琴弦。她将密信重新铺开,这次用了更高的内力输出。共鸣术深入纸背,捕捉每一丝残留的气息波动。
这一次,她看到了更多。
少年裴珩站在书房里,桌上摊着一份卷宗。上面写着“谢家旧案”四个字。他看了一会儿,提笔在旁边写下一行小字:“此案可动,但不可断。”然后合上卷宗,吹熄了灯。
沈清鸢睁眼,眉头皱了一下。
谢无涯察觉她的异样,“又看到什么?”
“他不想让案子彻底揭出来。”她说,“他知道真相危险,所以只推一半。既让你有机会追查,又留了退路。”
谢无涯冷笑,“好一个进可攻退可守。”
“这不是虚伪。”她说,“这是权衡。他必须在云容和朝廷之间找一条活路。如果谢家倒得太快,云家就会失控;如果谢家不动,五世家的平衡也会崩。”
谢无涯猛地回头,“所以他拿我试水?”
“他拿所有人试水。”她看着他,“包括他自己。”
谢无涯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走到桌边,捡起一块碎瓷片,用力掐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地上的碎瓷上。
沈清鸢没有阻止他。
她知道他在忍。忍愤怒,忍不甘,忍那种被当成棋子的感觉。
过了片刻,他松开手,把染血的瓷片扔在地上。“我不信他。”他说,“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我也不会信他。”
“你不用信他。”她说,“你只需要看清局势。”
“那你呢?”他忽然看向她,“你信他吗?”
沈清鸢低头看着琴弦。她的手指轻轻拨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音。
“我不信任何人。”她说,“我只信自己听到的声音。”
谢无涯盯着她,眼神复杂。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抬手打断。
“现在最重要的是下一步。”她说,“墨九送来的东西还没完。骨牌、纸条、密信,这些都是线索。我们必须理清楚,到底是谁想让我们知道这些事。”
谢无涯缓缓坐下,靠在窗台边。他的手还在流血,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疼。
“你说怎么办。”他说。
“等。”她说,“他会再来找我。既然敢让墨九送信,就不会就此罢手。”
“你还见他?”
“不见不行。”她说,“他要是不来,我们就主动去找。但在那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谢无涯闭上眼,不再说话。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琴弦偶尔颤动一下,发出极轻的余音。
沈清鸢的手指一直没离开琴弦。她知道这种时候最容易出事。越是平静,越可能藏着杀机。
她忽然停下动作。
“怎么了?”谢无涯睁开眼。
“有人在靠近。”她说。
“从哪来?”
“东侧林子。”她轻声说,“脚步很轻,但节奏不对。不是巡夜的人。”
谢无涯立刻站起,手按在箫上。
沈清鸢抬起手,琴音悄然响起。这是《探息》调的第一句,能感知十丈内所有活物的心跳频率。她闭上眼,声波扩散出去。
三个人。
两个在前,步伐一致,像是护卫。中间那个人走得慢,脚步有些拖。
她睁眼,“不是敌人。”
“你怎么知道?”
“心跳不一样。”她说,“他们没有杀意,反而有种……焦急。”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敲门声。
“小姐。”是陈伯的声音,“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奉命送东西来的。”
沈清鸢看了谢无涯一眼。
谢无涯点头。
她起身走到门前,打开一道缝。
门外站着三个黑衣人,中间一人捧着一个布包,双手微微发抖。
“这是裴公子让我送来的。”那人低声说,“他说,您看过就知道了。”
沈清鸢接过布包,没急着打开。她盯着对方的眼睛,同时弹了一个极短的音。
对方心跳平稳,说的是实话。
她退回屋内,把布包放在桌上。解开系绳,里面是一本册子,封面空白,纸张泛黄。
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两个字:兵录。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驻地、调动时间。最上方有一行小字:“京营北军,三月内轮换三次,皆由云容亲批。”
沈清鸢的手指顿了一下。
谢无涯凑近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这是军务机密。”他说,“他怎么能拿到?”
“他不仅能拿到。”她说,“他还敢送过来。”
谢无涯盯着那本册子,忽然笑了,“他这是逼我们联手。”
“不是逼。”她说,“是在给我们选择的机会。”
屋外风动了一下,吹起窗边的帘子。烛火晃了晃,照在琴弦上,映出一道细长的光。
沈清鸢的手指重新搭回琴弦。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回不了头。
但她必须听清楚下一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