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涯下坠时,手在空中抓了一下。指尖擦过桌角,没能停住身体。砖石翻转,人直接落进黑洞。
沈清鸢的琴音猛地一顿。她坐在高台上,十指压紧琴弦,感知中的气息瞬间中断。她睁眼望向云家旧宅方向,烟尘从屋顶升起,一道裂缝横穿庭院。
她重新拨弦,奏出《寻踪》曲。声波如网铺开,在地下十余丈处捕捉到微弱的呼吸。他还活着,脉搏不稳,心跳断续。
她闭眼,共鸣术全力运转。琴音穿透土层,扫过潮湿的岩壁、铁链悬挂的暗格、滴水的角落。她在一片死寂中找到那道熟悉的气息波动。
第一个音落下,声波震颤空气。她加大内力输出,连续七次短促强音轰击上方岩层。顶部砖石松动,裂缝扩大。她改奏《升岚》曲段,声波托起气流,缓缓将谢无涯自深渊拉回地面。
密室中,谢无涯躺在地上,胸口起伏剧烈。他睁开眼,头顶是裂开的天花板,晨光斜照进来。他撑着地坐起,肋骨处传来钝痛,呼吸一滞。
四周墙壁刻满前朝文字,笔画扭曲,像是某种禁咒。他多看几眼,头就开始发晕。视线模糊,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你终于来了。”
他猛地抬头。
声音消失了。
他扶着墙站起,目光落在房间中央的案几上。那里摆着一束干花,花瓣泛黄,根部染着暗红痕迹。并蒂莲。
他走过去,手指刚触到花茎,幻听再次出现。
“你母亲临死前,也闻到了这香味。”
他后退一步,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那不是云容的声音,是他心里的记忆在作祟。
沈清鸢从天井跃下,落地时脚步轻缓。她没靠近他,先环顾四周。墙上文字带有精神干扰,观之令人神志涣散。她抬手拨弦,奏出一段《静心》曲,音波扫过空间,压制住那些躁动的气息。
谢无涯喘息渐平。
她走到案前,盯着那束干花。没有直接碰,而是用琴音发出细微共振,扫过花瓣表面。金属反光一闪而过。
她蹲下身,检查花盆底座。泥土松动,底下压着一块青铜残片。她伸手挖出,半块虎符出现在掌心。
纹路与军中制式不同,正面刻“云”字篆文,背面有龙形图腾环绕。触手冰凉,拿久了会渗出寒意。
谢无涯靠在墙边,看着她把虎符翻来覆去查看。他问:“这是什么?”
“兵符。”她声音低,“一半在你手里,另一半可能还在云家。”
他没接话。目光落在干花根部缠绕的一段红绳上。褪色了,但能看出原本是朱红色。像小时候系在手腕上的那种。
他记得,七岁那年,有人在他睡着时绑过一根红绳。第二天就不见了。当时只当是梦。
沈清鸢察觉他的异样。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红绳,又看看虎符。两者材质不同,年代却相近。她把虎符贴身收好,说:“我们得走。”
他站着没动。
“你还想留在这里听幻觉说话?”
他抬眼,脸色难看。但她没回避,只是把琴背好,转身往出口走。
他跟上去。
两人穿过塌陷的地道,回到正厅。庭院里的裂缝还在冒烟,空气中有焦味。他们从铁门离开,刚走出几步,巷口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沈清鸢停下,抬手示意他别出声。她弹出一段极轻的《隐息》曲,音波覆盖两人周身,掩盖了呼吸和心跳波动。
巡逻的人影出现在巷口。黑衣蒙面,腰佩短刃,动作整齐划一。是云家暗卫。
他们绕过废墟,开始检查每一处门窗。一人蹲在铁门前,伸手摸了摸门槛上的脚印,又抬头看了看屋顶的裂痕。
沈清鸢拉着谢无涯后退,借屋檐阴影掩住身形。等暗卫走远,她才低声说:“有人比我们早到。”
“谁?”
“不清楚。但他们没带走任何东西。”
谢无涯握紧墨玉箫。他体力未复,走路都有些晃。她看出他支撑不住,便以琴音托住他一侧肩膀,助他前行。
他没拒绝。
两人沿着窄巷撤离,拐进一条更偏的胡同。晨雾未散,脚下湿滑。她走得慢,留意着他每一步。
“你为什么要来?”她突然问。
“我想知道真相。”
“可你根本不信我给你的线索。”
“我不信任何人写的字。”
“那你信什么?”
他沉默。
她也不再追问。
快出城西时,他忽然停下。回头望了一眼云家旧宅的方向。屋顶的裂缝在晨光中清晰可见,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
“你说那份《毒案备录》是假的。”他说,“但如果云容真要嫁祸谢家,为什么留下这些?”
“因为她不怕人查。”沈清鸢答,“她甚至希望有人发现。这些东西,可能是饵。”
“饵?”
“引某些人出来的饵。”
他皱眉,还想问,胸口突然一闷。虎符贴在怀里,寒气直透心口。他低头按住位置,呼吸变重。
她察觉不对,立刻取出古琴,奏起《回春》曲。音波渗入经脉,缓解那股阴冷。他靠着墙站稳,脸色渐渐恢复。
“这东西有问题。”他说。
“我知道。”她收琴,“但它不能丢。也不能让别人拿到。”
他点头。
两人继续前行,一路无话。直到快接近镜湖,她才开口:“回去后,我要再看一遍裴珩提过的所有事。”
“他的话你也信?”
“我不信话,我信情绪。”她说,“那天他醉了,说起母妃时,共鸣术告诉我——他在恨,也在痛。那种情绪骗不了人。”
谢无涯没再说话。
他们走进听雨阁外围的小径。守门弟子看见他们狼狈模样,惊得差点叫出声。她摆手制止,带着谢无涯绕到东侧僻静院落。
屋里点灯。
她把虎符放在桌上,借光细看。龙形图腾的眼睛位置有个小孔,像是用来穿绳。她用指甲轻轻刮了下边缘,发现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癸亥年,赐卿半符,生死同守。”
她念出来。
谢无涯站在旁边,听完这句话,瞳孔一缩。
“癸亥年……是我出生那年。”
她看向他。
他盯着那行字,声音发沉:“我娘死前半年,曾独自离府三天。回来后,她手腕多了道勒痕。”
两人对视一眼。
她伸手拿起虎符,翻来覆去查看。红绳、出生年份、云容的名字从未出现在谢家族谱里,但她却能在谢家长辈死后第一时间接管案件。
一切都不对。
但这半块虎符是真的。上面的印记与前朝兵部存档一致,绝非伪造。
她把虎符收进袖中暗袋,说:“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包括裴珩?”
“现在不行。”
“万一他是冲这个来的呢?”
“那就让他来找。”她说,“但得看他愿不愿意付出代价。”
谢无涯靠着桌沿坐下,疲惫涌上来。他闭眼片刻,忽又睁开。
“刚才在密室,我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
“什么意思?”
“她说‘你终于来了’。可那时候,我已经昏迷。如果是我的记忆,不会说得这么准。”
沈清鸢手指一顿。
她想起共鸣术捕捉到的那一瞬情绪波动。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等待已久的满足感。
就像猎人终于等到了踏进陷阱的兽。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木棂。外面天色已亮,远处传来市集开张的喧闹。
她回头看他。
“下次你想查什么,别一个人去。”
他没应。
她也没坚持。
两人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她给他倒了杯茶,青瓷盏冒着热气。他接过,喝了一口,放下。
“虎符的事,你怎么打算?”
“先找人辨认材质。”她说,“苏眠或许知道来源。”
“他不会白帮忙。”
“我知道。”她摸了摸腰间玉雕律管,“我会用故事换。”
他点点头,不再问。
门外传来轻微响动。像是有人踩到了枯叶。
她抬手止声,耳尖微动。外面没有第二步。
她起身,悄无声息地拉开门。
走廊空荡,只有风吹动檐下铜铃。
她关上门,回身时,发现谢无涯正盯着桌上的茶盏。
茶叶沉在底部,排列成一个歪斜的“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