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的手掌贴在心口,那块碎裂的玉佩正抵着皮肤发烫。他低头看着它,指尖微微颤抖。
这玉佩他带了多年,是从云家老宅废墟里翻出来的,一直以为只是查案线索。可刚才翻开密报时,它突然亮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点燃了。
他把玉佩按得更紧,胸口传来一阵闷痛,不是伤,是记忆深处的东西在动。耳边响起一段调子,很轻,却压过了殿内烛火噼啪声。那是女人哼的歌,断断续续,带着哭腔。他认得这个声音,是他母妃临死前最后唱过的曲子。
但那不是大胤的宫乐。
墨九从暗处走出来,单膝落地,递上一封密信。信纸边角焦黑,像是被火燎过才抢救出来。
“前朝宗庙昨夜焚香三日,百余名旧部已启程赴京。”他声音低哑,“他们打着‘迎太子归位’的旗号,沿途收拢流民,人数正在增加。”
裴珩没接信,只盯着自己掌心。玉佩还在热,热度顺着血脉往手臂爬。他忽然想起沈清鸢说过一句话——那天她在镜湖边上收琴,说这世上有些真相,不用眼睛看,也能听见。
他当时不懂。
现在懂了。
这块玉佩不是信物,是钥匙。它连着血,连着命,连着他一直不肯承认的过去。
窗外传来喧哗,南门方向起了火光。守城兵卒的呼喝声混杂着人群齐喊:“太子归来!国祚重光!”一声比一声高,像潮水拍打城墙。
墨九抬头看了眼天色。月亮被云遮住,宫道上的灯笼一盏盏灭了。他低声说:“三殿下,此刻不宜正面冲突。属下护您暂离皇城,另谋对策。”
他说完,袖中滑出一张图,铺在地上。是条地道,通往城外猎场。
裴珩站着没动。
他知道这条道。三年前他亲手画的,为的是万一政变能逃出去。那时他只想活着,想爬上最高的位置。可这几年,他守过边关雪夜,看过灾民啃树皮,也见过沈清鸢站在阵前弹琴,身后是三千听雨阁弟子替她挡刀。
他不是靠姓氏活到今天的。
他把玉佩狠狠拍在案上,发出一声脆响。烛火晃了晃,映出他脸上的疤痕。
“撤?”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外面的喊声,“我若走了,谁来守这座城?那些信我的人怎么办?”
墨九没说话。
“传令下去,六军闭门严守,擅开城门者,斩。”他拔剑出鞘,剑尖直指南门,“还有,通知各衙门,即刻封锁全城进出文书,所有携带前朝印鉴者,一律拘押。”
墨九缓缓收起地图,重新跪下。“属下遵命。”
裴珩没有看他。他走到殿前台阶,望向南门。火光已经连成一片,黑压压的人群站在城门外,有人举着褪色的龙旗,有人捧着牌位跪地痛哭。一个老臣模样的人抬起头,指着宫门喊:“先帝遗孤,岂容蒙尘!今日不迎太子回宫,我等死不瞑目!”
话音落下,数百人齐声应和。
裴珩握紧剑柄。他知道这些人不是乱民。他们是被清洗过的旧臣家属,是当年因站错队而家破人亡的遗族。他们的恨有根,他们的苦有因。
但他不能认。
他一旦承认自己是前朝太子,现在的身份就成了篡逆。百姓会质疑他的政令,将士会动摇忠心,边关防线可能一夜崩塌。更重要的是,沈清鸢拼死守住的镜湖、谢无涯毁掉的七十二把断琴、云铮死前留下的糖罐……这些人都不是为了一个虚名而战的。
他是为了这片江山活着的人而战。
他举起剑,对着空中划下一记弧光。
“我不是来夺位的。”他声音传遍广场,“我是来守城的。谁要攻进来,就踏着我的尸体走。”
人群安静了一瞬。
接着,喊声更响。
“他是伪帝!”
“交出真龙血脉!”
“还我社稷正统!”
石块开始飞上城头,守军举盾格挡。一名副将跑来报告:“南门吊桥已被冲击,铁链出现松动,再这样下去,门栓撑不住两个时辰。”
裴珩点头。“调东营弓手列阵,但不准放箭。打开侧楼粮仓,把米袋搬上来,准备填堵缺口。”
“可他们打着迎奉正统的名号,若我们动武……”
“不动武,也要守住。”他打断,“告诉所有人,这一夜,我们不杀人,但我们也不退。”
墨九站起身,面具覆面,转身离去传令。片刻后,城内锣声响起,各营调度开始运转。
裴珩仍立于阶前。
风从南面吹来,带着烟火味和人群的喊声。他低头看了眼那块玉佩,热度未退,反而更烫。他把它塞进内袍最深处,贴近心脏的位置。
这时,一名暗卫快步奔来,跪地禀报:“西街发现三具尸体,皆穿平民衣裳,但腰间藏有前朝虎符残片。经查,他们今晨曾混入城中粮铺,买走大量干粮与火油。”
裴珩眼神一沉。“不是请愿,是围城。”
对方早有准备。他们用百姓当盾,用悲情当刀,真正动手的人藏在人群后面,等着城内生乱。
他立刻下令:“关闭所有市集,禁止粮食外运。派巡骑搜查西街巷道,凡有囤积物资者,全部带走审问。”
命令刚下,北面也传来动静。又有消息送到:北城门守军发现地下排水道被人撬动,疑似有外人试图潜入。
裴珩冷笑一声。
这些人以为他还是那个躲在幕后算计的三皇子。他们不知道,这两年他早已把皇城每一寸地都走了一遍,每一道墙都摸过一遍。
他转身走进殿内,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名字。那是四个早已被列为闲散宗亲的老臣,表面归隐,实则一直暗中联络旧部。
“把这四人给我盯死。”他把纸交给另一名暗卫,“一人身边派六个眼线,吃喝拉撒都要报。若有书信往来,截下即烧。”
做完这些,他走出大殿,站在宫门前的高台上。
底下是层层叠叠的守军,刀出鞘,箭上弦。远处南门火光冲天,人影晃动,口号不断。整个皇城像一块绷紧的铁板,随时可能炸开。
他把手放在剑柄上,没有再说话。
城外的人还在喊。
城内的人已经准备好。
他站在那里,像一根钉子,扎在风暴中心。
一支箭突然从南门射来,擦过他肩头,钉入身后的柱子。
箭尾绑着一块布条,上面写着:“血不归宗,永世为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