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落叶还停在琴首,沈清鸢的手指动了一下。她没有抬眼,只是将左手轻轻按在第三弦上,指尖微沉。刚才那道血脉令的气息还没散尽,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波动,像是水底未平的涟漪。
她开始拨弦。
音起低缓,不成曲调,却带着某种穿透力,顺着空气中的残息缓缓推进。这是《探西》的第一段,专为追溯隐秘而设。她的呼吸放慢,意识随琴音渗入那股消散的灵波之中。
识海里忽然出现一段纹路——暗金底色,四角刻着异族文字,中央是那枚血印。它不是死物,里面封存着某种信息,层层包裹,如同缠绕的丝线。她继续送音,频率微微调整,像在解开一道锁。
画面浮现。
一座石殿深处,地宫门紧闭,门上浮现出双龙盘柱的图案。其中一龙口衔半块玉佩,另一龙空口。而在门侧,刻着一行小字:“血脉相引,心契者开。”
沈清鸢心头一震。
她认得这图。听雨阁密卷《皇脉纪》中记载过,前朝覆灭时,皇室分裂血脉,将开启地宫的信物一分为二,分别藏于南北两脉后人身上。而能启动机关的,不只是血,还有心性共鸣。
她睁眼看了裴珩一眼。
他站在她身侧,剑仍握在手中,目光落在远处山道。但他眉头微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的右手小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玄铁戒,动作比平时快了一拍。
“你听见了?”沈清鸢轻声问。
裴珩转头看她,“什么?”
“刚才那段音律……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
他沉默片刻,眼神有些恍惚,“我好像……听到母亲哼过类似的调子。很小的时候,在寝宫外。”
沈清鸢点头。她收回视线,再次闭眼,将琴音压得更低。这一次,她不再追索血脉令本身,而是反向捕捉它与周围气机的联系。她要确认一件事——这令里的基因印记,是否真的与她有关联。
音波深入。
她“听”到了血脉的节奏。那是一种无声的搏动,藏在血印深处,缓慢而古老。她将自己的气息轻轻贴上去,试探性地共振。
刹那间,一股热流从眉心窜起。
朱砂痣发烫,像是被火燎了一下。她的手指一顿,琴音断了一瞬,又立刻接上。她没有出声,但额角渗出一层薄汗。
她知道了。
那血脉图谱,与她体内的某段基因高度吻合。不是全部,而是关键节点——控制心脉律动与音感共鸣的部分。这意味着,她确实携带着前朝遗脉的特征,但并非唯一继承者。这种血统需要特定条件才能激活,比如琴音引导,比如情绪激荡。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那图谱中有一处断裂——原本该由另一支血脉补全的位置,空缺着。
而那个位置,恰好能与龙纹玉佩的另一半契合。
她睁开眼,看向裴珩。
“你怀里的那块玉佩,”她说,“是不是一直没离身?”
裴珩手一紧,下意识摸向胸口内袋。他没说话,但动作已经说明一切。
“它不只是信物。”沈清鸢低声说,“它是钥匙的一部分。你的血,和我的血,都能触发它的反应。但只有同时出现,它才会真正苏醒。”
裴珩脸色变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泛白。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母妃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腕,反复说一句话:“别让人知道你是谁的孩子。”
他一直以为那是权斗的警告。
现在他明白了,那是一句关于身份的遗言。
“所以,”他声音低哑,“我不是当今天子亲生?”
沈清鸢没有回答。
她重新拨弦,这一次是高频短震,直刺血脉令残留的信息层。她要确认最后一点——魔音使带来的令,是不是真品?
音波撞上核心。
一瞬间,她“听”到了一个名字——阿阙。
不是称号,不是封号,是亲昵的呼唤。一个女人在火光中喊出这个名字,声音撕裂。而回应她的,是一个男人背影的颤抖。那男人穿着西域服饰,手里拿着一枚血印令牌,正是眼前这块。
这不是伪造的。
这是当年幸存者亲手封存的记忆碎片。
沈清鸢收手,琴音戛然而止。
她抬头望向山道尽头,魔音使早已不见踪影。但她知道他已经察觉了什么。就在她触及核心的瞬间,对方的情绪有过一次剧烈波动——惊惧、挣扎、还有一丝……释然。
这个人不想真的毁掉她。
他想用真相换人,但他也怕真相太重,压垮所有人。
“他还会回来。”沈清鸢说。
裴珩盯着她,“你说什么?”
“七日后不是终点。”她手指轻抚第三弦,“他是来试探的。现在他知道我已经触到边缘,下一次来的,就不会是他一个人了。”
裴珩握剑的手收紧。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位置,那里藏着半块玉佩。他忽然觉得它很重,压得胸口闷痛。
“如果真是前朝之后……”他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那我争的,究竟是皇位,还是复国?”
沈清鸢没接话。
她重新调音,这一次是完整的《探西》第二段。她要把这段信息封存在琴音里,不能让任何人现场听见。音波凝成一线,钻入琴身内部的暗格,那里有她设下的隔音阵法。
最后一个音落下时,她感觉到体内一阵虚浮。共鸣术耗神,刚才那一探几乎触到底限。她指尖微微发抖,但仍稳稳按住琴面。
台下众人还在沉默。
刚才那一幕没人看得懂。他们只看到沈清鸢弹琴,裴珩站旁边,两人说了几句话。但气氛变了。那种短暂的胜利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沉重。
有人开始低声议论。
“沈氏真有前朝血统?”
“那裴皇子呢?他刚才的脸色不对劲。”
“天机卷认她,是因为这个?”
声音不大,但传得很远。
沈清鸢听着,没有阻止。有些事瞒不住了。血脉令是真的,地宫门是真的,双钥并启也是真的。她不能再装作只是一个世家嫡女。
她必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裴珩忽然开口,“我会查宗谱。”
沈清鸢看他。
“我要知道我的出生记录有没有被改过。”他语气平静,但眼里有风暴在翻涌,“如果我是被换进宫的孩子,那真正的皇子在哪?是谁动的手?”
沈清鸢点头,“你需要证据。”
“你也一样。”他看着她,“你母亲是怎么死的?真的是萧家毒杀?还是因为查到了什么不该查的东西?”
她没回答。
但她知道他在点醒她。这场局,从七岁那年就开始了。母亲的死,密阁的残卷,天机卷的认主——都不是偶然。
远处传来一声鹰鸣。
沈清鸢抬头,看见一只黑羽飞鸟掠过天际。它飞得很高,翅膀展开几乎遮住半片天空。但在它经过高台时,忽然偏了一下方向,像是受到了什么干扰。
她手指一动,琴弦轻响。
那鸟猛地一颤,掉落一根羽毛,直直落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