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指还停在琴弦上,那根第三弦的裂纹比昨夜更深了些。她没动,只将左手袖口轻轻一扯,内衬撕开一道小口,一条红线从缝隙里垂下来,末端连着一小片泛黄纸角。
纸上写着三个字:云容谋。
她把纸角放在案上,右手搭上琴弦。这一次不是试音,而是奏《察机》。琴音低沉,一圈圈散出去,不惊风不动烛,却让她太阳穴又是一阵抽疼。
音波渗入识海,记忆被牵引。
她“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偏执——高台之上,一个穿暗红长裙的女人站在星图前,指尖划过谢家标记时冷笑了一声。画面里有黑衣人领命而出,袖口都绣着云纹暗记。最后浮现一句话:“让谢无涯背罪,九阙便乱。”
琴音一顿,她睁眼。
门外脚步声响起,很稳,一步一步踏进庭院。她没抬头,只将纸角压进琴箱夹层,指尖轻拨一音,像是倦了随手弹的。
门被推开。
云容走进来,裙摆拖地无声,鎏金护甲在门框上轻轻一叩:“听说你昨夜烧了尸体?好果断。”
沈清鸢抬眼,声音平:“染毒的东西,不留为安。”
云容走近,目光扫过琴案,忽然停在她左袖上。那里撕开的内衬还没完全掩好,红线露了一截。
“你倒是细心。”她开口,语气像在夸一个孩子发现了藏起来的糖果。
沈清鸢没应话,只又拨了一下琴弦。这一音短促,直击人心。
共鸣术还在运转。她捕捉到云容的情绪——那一瞬眼里闪过的得意,快得几乎抓不住,却被琴音录了下来。还有藏在底下的杀意,像刀藏在绸缎里。
她收手,琴音止。
门外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苏眠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拄着杖站在廊下,嗓音沙哑:“这局棋,她走得太急。”
沈清鸢望过去,低声说:“因为她以为,我们还在猜谢家。”
苏眠冷笑一声:“她输定了。”
云容猛然转身,盯着门外那个佝偻的身影,袖子一甩:“你们倒是有闲心论输赢。”
苏眠没动,也没抬头看她,只说:“你布的局,漏洞太多。死人嘴里不该有苦杏味,那是你的人用错了药。”
云容眯起眼:“你说什么?”
“忘川散是梅香,可你让人灌进他喉咙的是仿品,混了土腥气。你想让我们觉得是谢家用的毒,但手法太糙。”苏眠慢慢抬起头,“你急了。”
云容没说话,目光转向沈清鸢:“你就这么信他?一个满身麻子的老大夫,说什么你都听?”
沈清鸢指尖按住第一弦:“我不信谁,我只信听到的。”
“听到的?”云容笑了,“那你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沈清鸢看着她,没有回答。
琴音再起,是《察机》后半段。这一次音波更细,如丝线缠绕空气,悄悄探向对方心神。
云容站在原地,眉梢微动了一下。她的呼吸没有变,心跳也稳,但她右手的小指突然蜷了一下,又松开。
沈清鸢看到了。
她在忍。忍住某种情绪波动,可能是惊讶,也可能是计划被打乱的烦躁。
琴音止。
沈清鸢说:“我听到了你在怕。”
云容脸色变了。
“你怕谢无涯真成了心弦剑主,怕他和我联手破了你的局。”沈清鸢慢慢站起身,“所以你要先毁他名声,让他背罪,让五世家自相残杀。可你忘了,死人不会说谎,但活着的人会露出马脚。”
云容冷笑:“你以为你抓住了什么?就凭一张破纸,一句疯话,一个老头的猜测?”
“不止。”沈清鸢走到案边,打开琴箱,取出一支玉笛,“昨夜尸体焚烧时,火中有股焦味,不是肉烧着的味道,是布料。他的衣角被烧焦前,沾过别的东西。”
她把玉笛递到鼻尖一嗅:“是药粉,混着云纹银票上的墨香。那种墨只有你库房才有,三年前你买通萧家管事时用的就是这种。”
云容沉默了一瞬。
然后她笑了:“沈清鸢,你比我想象的聪明一点。”
沈清鸢没接话。
云容转身走向门口,裙摆扫过门槛时顿了一下:“可聪明没用。这局已经动了,箭已在弦上。谢家今日就会收到密信,说你手中有他们私通外敌的证据。他们会动手,不管你愿不愿意。”
她回头,眼神锋利:“而你,只能选一边站。”
风起帘动,人已远去。
屋里静下来。
苏眠拄着拐杖走进来,走到案前,低头看着那支玉笛:“她故意留下线索。”
沈清鸢点头:“她要我知道她在布局,但她不怕我知道。”
“为什么?”
“因为她觉得我能做的,都在她手中。”沈清鸢把玉笛放回琴箱,“她想让我救谢家,想让我和谢无涯联手,然后……一起落网。”
苏眠咳了一声:“那你打算怎么办?”
沈清鸢坐回琴前,手指重新搭上琴弦。第三弦的裂纹更明显了,轻轻一碰就有细微的震颤。
她说:“她知道我会用琴音查人,所以刚才进来时戴了护心镜。那种镜子能阻隔音波,但她不知道——”
她指尖一压。
琴音突起,短促如针。
“——真正的共鸣术,不是靠耳朵听的。”
苏眠看着她,没说话。
沈清鸢闭上眼,再次奏《察机》。这一次她不再追云容的情绪,而是逆推那幅星图的画面。她记得云容指尖划过的位置——谢家、裴家、萧家,最后落在西域。
音波深入识海,记忆回溯。
她看到星图上多出一条红线,从云家连向西陲边境,中途经过一座废弃驿站,标记着“换信处”。三日前,有一批密函经此中转,送往萧家老宅。
她睁眼。
“她不是要谢家动手。”她说,“她是让萧家以为谢家要动,逼他们先出手。而西域那边,已经有人等好了。”
苏眠皱眉:“你是说,云容联合了西域?”
“不是联合。”沈清鸢摇头,“是交易。她拿兵法残卷换西域出兵,借刀杀人。”
苏眠沉默片刻:“那你不能让萧家动手。”
“我已经来不及拦。”沈清鸢说,“但我可以让萧家知道,真正给密信的人是谁。”
她伸手从琴箱夹层取出一张薄纸,正是之前藏起的那片纸角。她翻过来,在背面写下几个字,折成小方块。
“你有办法送到萧雪衣手里吗?”
苏眠接过纸条,看了她一眼:“你确定要这么做?萧雪衣恨你入骨,她不会信你。”
“她不信我没关系。”沈清鸢说,“她只要看到‘云容’两个字,就会查。”
苏眠点头,把纸条收进袖中。
沈清鸢重新把手放在琴上。这一次她没有弹,只是按住第三弦测试张力。弦还能用,但她知道撑不了多久。
太阳穴还在疼,朱砂痣贴着皮肤发烫。
苏眠站在门口,忽然说:“云容这次失算了。”
“怎么说?”
“她以为你只会守。”苏眠回头,脸上皱纹堆起一丝笑,“可你从来不是守的人。”
沈清鸢没笑,也没回应。
她只是抬起手,轻轻拨了一下琴弦。
音未落,檐下铜铃响了一声。
她手指悬在弦上,没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