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还在耳边回荡。
沈清鸢坐在床边,手搭在琴上。她没有动,也没有睁眼。刚才那根弦的震动还留在指尖,像是某种回应。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睡。
门外传来风声。
她睁开眼,抬手将琴抱起,走到窗前。庭院里雾气未散,墙角的血迹已经被晨露打湿,颜色变淡。她把琴放在案上,手指轻轻拨了一下。
声音很轻,但足够传出去。
她刚坐下,就听见三处不同的脚步声同时停在院外。不是一个人,是十几个人。他们没有翻墙,也没有叫阵,只是静静地围住了主院。
萧雪衣从东侧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黑裙,裙摆绣着暗红纹路。双钩挂在腰后,像两只蜷缩的毒蝎。她的头发是白的,一缕垂在肩头。脚踝上的骨哨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响。
她站在院子中央,抬头看沈清鸢。
“你昨夜没喝药。”她说,“所以我知道,你还活着。”
沈清鸢没说话。
她只是把手放回琴弦上。
萧雪衣笑了下,伸手抽出双钩。金属摩擦的声音划破晨雾。她手腕一抖,钩尖朝前,整个人突然冲了上来。
第一击直取咽喉。
沈清鸢往后一仰,琴身挡在胸前。钩刃擦过琴面,发出刺耳的刮响。她借力向后滑出两步,退到廊柱旁。
另外三名萧家高手从两侧包抄。
一人持短刀扑向左路,一人举铁尺封住退路,第三人跃上屋檐,手中绳索甩出,直套她脖颈。
沈清鸢脚尖一点地面,身体贴着廊沿横移。绳索落空,缠在柱子上。她左手按住琴尾,右手猛然拨出一音。
《破蝎》曲第一个节拍响起。
音波扩散的瞬间,她的感知顺着琴弦探了出去。她看见了——双钩表面有一层极薄的粉,遇空气会挥发,带着微弱的甜腥味。那是彼岸花提炼的毒,沾肤即入血,三息内让人神志涣散。
她立刻屏住呼吸。
第二段旋律接上,节奏加快。她一边弹,一边往后退。四名高手已经形成合围,步步逼近。萧雪衣站在外围,双钩微抬,眼神紧盯她的手指。
第三段音起时,沈清鸢忽然停顿半拍。
就在这一瞬,远处传来一声箫音。
清越、冷冽,精准切入她留下的空白节拍。那声音穿过雾气,落在院子里,与琴音叠在一起。
琴箫合鸣。
空气震荡。
围在四周的萧家高手脚步一顿,有人捂住耳朵,有人踉跄后退。屋顶那人手中的绳索松了力,整个人晃了一下。
萧雪衣脸色变了。
她猛地挥钩,双钩交叉向前一推,毒刃直刺沈清鸢胸口。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沈清鸢没有躲。
她在等。
等那道箫声再次响起。
下一刻,箫音陡然拔高,如裂帛般穿入双钩之间。共振之力撞上金属,双钩剧烈嗡鸣,钩身出现细小裂痕。
她抓住时机,右手五指齐扫,高音裂弦轰然炸出。
音波如刃,直击萧雪衣手腕经脉。
她手臂一麻,钩势偏移。两柄毒钩擦着沈清鸢衣袖掠过,在朱漆柱上划出两道深痕。
沈清鸢借势跃起,踩上栏杆,翻身落在台阶之上。她站定,琴摆在膝前,指尖仍搭在弦上。
箫声停了。
院中一片死寂。
萧雪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双钩还在,但表面已布满裂纹。她咬牙,正要再上,忽然听见头顶蜂群躁动。
她抬头。
只见盘旋在空中的毒蜂纷纷坠落,一只接一只摔在地上。它们翅膀僵硬,触须不动,全被刚才那一震震伤了神经。
她终于明白。
这不是单打独斗。
从一开始,就是局。
她盯着沈清鸢,声音发颤:“你早知道我会来?”
沈清鸢没回答。
她只是继续弹。
《破蝎》最后一段缓缓流出。音调不高,却带着压迫感,一层层压向萧雪衣的心神。
共鸣术随音波渗入。
她看到了。
一个小孩躺在枯井底,身上爬满毒虫。她睁着眼,头发全白。有人往井口倒药水,说“这种怪物,活该烂在这里”。她没哭,只是把虫子一只只放进嘴里,嚼碎吞下。
后来她杀了那个扔她下去的人。
再后来,她成了萧家最狠的毒手。
沈清鸢停下琴。
“你不是为复仇来的。”她说,“你是想证明,你也能站在光里。”
萧雪衣站着没动。
她的肩膀微微抖。双钩垂在身侧,裂痕越来越多。忽然,她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我练了七年毒功。”她低声说,“试了三百二十八种毒方。我杀了兄长,逼退族老,只为不让任何人再叫我‘怪物’。”
她抬头,嘴角有血。
“可你现在站在这里,穿月白裙,抱玉琴,连谢无涯都为你奏箫。而我……终究不如你。”
话落,双钩咔的一声断成四截。
她松开手,碎片落地。
其余萧家高手全都停下动作。
没有人再往前一步。
沈清鸢坐在台阶上,没有下令追击。她只是看着他们,手指仍搭在琴弦上。
片刻后,两名萧家高手上前,架起萧雪衣。她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扶走。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沈清鸢一眼。
那眼里没有恨,只有空。
人走后,庭院安静下来。
雾气开始散。阳光照进院子,落在断裂的双钩上。琴上那根先前裂开的弦依旧在,微微颤着。
她伸手抚了一下。
远处屋檐一角,墨玉箫静静插在瓦缝间,无人去取。
她没有起身,也没有叫人收拾。她知道,这场仗还没完。
她只是轻轻拨了一下弦。
声音很短,像一声提醒。
风从门口吹进来,卷起地上一片枯叶。
它打着旋,飞过门槛,落在院子里那滩未干的蜂尸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