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浸透了水的布,沈清鸢站在山门前的石阶上,手里还攥着那封“药有问题”的信纸。火光早已熄灭,只剩指尖残留的一点焦味。
她没动,目光落在远处官道尽头。
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扬起时,一队轻骑缓缓现身。裴珩回来了。他坐在马上,玄色劲装沾满风沙,左眉骨的旧疤在月光下泛着浅白。队伍走到三里处停下休整,随行将士个个疲惫不堪,有人靠在马侧闭眼喘息。
就在队伍边缘,路旁倒着一个妇人。
披头散发,衣衫破损,右腿有血迹渗出。守卫上前查看,她低声呻吟,声音虚弱。守卫正要驱赶,裴珩翻身下马,挥手道:“抬到避风处,给些水。”
沈清鸢眼神一凝。
她缓步走下台阶,手已按在腰间玉雕十二律管上。那人虽低着头,呼吸却极有节奏,不像是重伤失血之人该有的样子。她的指腹轻轻擦过律管表面,共鸣术悄然启动。
音波如丝,无声探出。
妇人的心跳与呼吸之间,有一丝极细微的错位——像是琴弦奏音前那一瞬的颤动。她不是伤者,她在等时机。
沈清鸢脚步未停,直奔裴珩所在之处。
那妇人忽然抬头,发丝滑落,露出一双丹凤眼。她嘴角微扬,袖口银光一闪。
毒针破空而出,直刺裴珩后心。
距离太近,护卫尚未拔刀,针已离袖。
沈清鸢右手疾扬,肩后的七弦琴瞬间落入掌中。她没有摆正琴身,左手食指猛拨宫弦——
“铮!”
琴弦震出一线银光,迎向毒针。
两物相击,空中爆出一点幽蓝火星。毒针斜飞,钉入旁边石柱,柱面迅速腐蚀出蜂窝状小孔,边缘泛起青烟。
全场死寂。
守卫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刀围上。那妇人站在原地,脸上毫无惊慌,只冷冷看着沈清鸢。
沈清鸢闭目,共鸣术全力催动。音波顺着方才的接触回溯,直探对方心绪。
画面浮现。
红烛高照,新房内喜字未干。新娘独坐床沿,嫁衣齐整。门外传来男子笑声,夹杂女子娇语:“今夜我不回房了,你且睡吧。”脚步渐远,门缝外烛火晃动,映出两人相拥而去的身影。
女子缓缓摘下发簪,在嫁衣内侧写下四个字:此仇不报。
沈清鸢睁眼,声音清冷:“云家主母,二十岁那夜的羞辱,不必由今日来偿还。”
妇人身体微僵。
她没说话,眼中戾气翻涌,像被揭开了从未示人的伤口。她扫视四周,见包围已成,不再停留,甩袖转身,身影一步步退入夜雾之中。
无人敢追。
沈清鸢收琴入匣,动作平稳。她转向守卫统领:“此人用的是‘迷形散’,能改声易容,连脉象都能伪造。我能识破,只因她靠近时,心跳与呼吸不合常理——像一首走调的曲子。”
统领点头,脸色仍有些发白。其他将士低声议论,看向沈清鸢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
裴珩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站立的位置,若那针再进半寸,便能刺中心脉。他抬起手,握住了沈清鸢的手腕。
掌心微汗,指尖却稳。
“你若晚半步……”他声音低沉,“我便见不到明日。”
沈清鸢抬头看他。
月光照在他眉骨的疤上,也落在他的眼睛里。那一瞬,她知道,他信她,胜过千军万马。
她没抽手,也没说话,只是轻轻反握了一下。
两人并肩走向听雨阁正厅。
灯火渐明,檐下灯笼一盏盏亮起。守卫清理现场,有人拔下石柱上的毒针,用厚布层层包裹,送去验毒。另一人检查那妇人躺过的地方,发现地上有一小片湿痕,闻起来带着淡淡的苦杏味。
厅内暖意扑面。
侍女端来热茶,放在案上。裴珩脱下外袍,交给随从。沈清鸢解下琴匣,放在墙角木架上。两人落座,中间隔了一张矮案,茶烟袅袅升起。
“北境的事,你查到了什么?”裴珩开口。
沈清鸢从袖中取出那封残信,递过去。四个字,墨迹潦草。
裴珩看完,手指在纸上摩挲片刻:“老六死了?”
“嗯。短箭穿心,当场毙命。”
“药铺那边呢?”
“还没去。他倒下时,我已经准备出发。”
裴珩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当时……是不是早就察觉不对?”
沈清鸢摇头:“不是察觉,是怀疑。药的问题来得太巧,你又在这个时候回来。我怕有人趁乱动手。”
“所以你亲自来接。”
“我不放心。”
这话出口,两人都静了一瞬。
裴珩低头吹了吹茶面,轻声道:“你总是在这种时候出现。”
沈清鸢没接话。
她伸手抚了抚眉心,朱砂痣还在发热,热度比之前更清晰,像有一根细线从那里延伸下去,直抵心口。
她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
那个写仇恨的女人,也曾是个新娘。她被人抛弃在洞房之夜,从此把整个世界都当成了敌人。
可她为什么要选今天?
为什么偏偏是裴珩回来的时候?
沈清鸢忽然站起身。
“怎么了?”裴珩问。
“我想起一件事。”她走向门口,“云家的人,从来不会单独行动。”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守卫冲进来,单膝跪地:“阁主,西角门发现异样!有人在墙上刻了字!”
裴珩立刻起身。
沈清鸢快步出门,直奔西角。
墙边站着两名守卫,举着火把。灰白色的墙面上,一行字清晰可见——
“天机卷不在你手里,但我知道谁有。”
字迹刚硬,笔锋凌厉,像是用利器划出。最后一个“有”字收尾处,拖出一道长长的划痕,深入砖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