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听雨阁的演武台,雾气还浮在石阶上。沈清鸢坐在琴前,手指搭在弦上未动。昨夜裴珩留下的信还在琴面,纸角微微翘起。
她没看那信,只盯着门口方向。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少女走入视野。披着粗麻斗篷,背负双刀,刀柄缠着黑布。她走到台前,单膝跪地,双手捧出一卷图。
无人说话。
暗卫握紧了刀柄,其余弟子也屏息后退。这阵图无字无形,只有扭曲符纹,谁也不知是真是假。
沈清鸢起身,缓步上前。她没有让任何人拦下少女,目光落在对方左颊——那里有一道旧疤,像泪痕斜坠。
她认得这轮廓。
转身回到琴位,指尖轻拨,《传志》曲缓缓流出。音波无声扩散,直向少女而去。
共鸣术开启。
画面浮现:山洞深处,血刀客躺于乱石之间,手中断刀将折未折。他把一张图塞进女儿怀里,声音嘶哑:“去寻那弹琴的姑娘……她听得懂我的心。”
沈清鸢眼波微动。
再看那阵图时,眉心朱砂痣忽然发热。她闭目凝神,以心弦谱之力引图中隐意,竟觉其脉络与七情阵的眼位完全契合。
她抬手,示意众人撤防。
“你父亲的话,我听见了。”她说,“你不必开口,我也知道你想做什么。”
少女低头,肩头轻轻颤了一下。
沈清鸢将阵图收好,望向偏殿方向。
不多时,谢无涯被人扶出。他靠在门框边,脸色仍白,唇无血色,墨玉箫垂在指间。
“你能站稳吗?”她问。
谢无涯抬眼,冷笑一声:“你要我又当剑,又当盾?”
“不是。”她说,“这一次,我要你吹一段不属于你的曲子。”
他皱眉。
沈清鸢把阵图递过去。“血刀客临终所绘。他说,破七情阵的关键不在杀伐,而在‘狂’字。”
谢无涯沉默片刻,接过图展开。手指划过符纹,忽然瞳孔一缩。他猛地抬头:“这些走势……是刀法?”
“是心法。”她纠正,“是他用命换来的最后一口气。”
谢无涯盯着图看了很久,终于点头。“我去。”
七情阵前,七根石柱矗立如囚笼骨架。风从裂隙穿过,发出低沉呜咽。此前已有三人试阵,一人疯癫大笑而死,一人静坐不动化为枯骨。
此刻,人群围在外圈,没人敢靠近。
沈清鸢盘坐于阵眼正前方,双手抚琴。谢无涯立于她侧后方三步,箫横唇前。
“准备好了吗?”她问。
谢无涯没答话,只是闭上了眼。
琴音响起,不再是《破执》,而是由其演化而出的新调——《承烈》。音浪层层推进,裹着阵图虚影腾空而起,直扑谢无涯眉心。
共鸣术再度发动。
音入箫,图融器。
刹那间,谢无涯浑身一震。墨玉箫剧烈颤抖,仿佛有东西在里面咆哮冲撞。他猛然睁眼,瞳孔收缩,喉间滚出一声低吼。
第一式——断江!
箫声如刀劈开空气,一道锐响刺穿天际。七情阵的第一根石柱应声裂开一道缝。
第二式——裂地!
音浪砸在第二、第三柱上,碎石飞溅。柱身震动,隐隐有黑气溢出。
第三式——碎魂!
三音连击,狂气冲霄。最后一式落下时,沈清鸢琴音陡转,引“心弦剑意”入弦。每一拨动,皆如剑锋划破虚空。
第七根石柱轰然炸裂。
执念消散,阵眼崩解。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断裂的柱体上,灰烬随风飘走。
四周一片寂静。
接着,有人高喊:“沈清鸢!心弦剑主!”
又有人跟着喝彩:“二十年不见如此合鸣!此女承的不只是刀谱,是江湖的魂!”
掌声雷动,呼声如潮。
沈清鸢没动,仍坐在原地。她低头看着琴弦,一根弦已经断了,断口处微微发烫。
谢无涯站在她身后,唇角渗出血丝。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墨玉箫,像是第一次认识它。
他慢慢收箫,放回腰后。
远处,血刀客之女双膝跪地,仰头望着天空。泪水滑过脸颊,滴在石板上。她缓缓起身,抽出双刀,在第七根断柱上刻下四个字:父志已承。
然后转身,叩刀九声,离去。
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追。
沈清鸢抬起手,轻轻拂过断弦。指尖传来细微震颤,像是有什么还在响。
谢无涯走到她身边,声音很轻:“刚才那三式……我不是自己吹出来的。”
“我知道。”她说。
“是他在用我的嘴说话。”
“他也听到了你的回应。”
谢无涯没再说话。他看向远处,眼神不再锋利。
人群仍在欢呼,有人开始往这边走来,想上前道贺。
沈清鸢忽然抬手,按住琴弦。
她听见了。
一丝极细的声音,从断弦余震里传来。不是乐音,也不是风声,而是一种极低的嗡鸣,像是某种机关启动的前兆。
她猛地回头,看向阵法残迹。
第七根断柱的裂口深处,有一点暗红光芒正在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