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琴身,那道新生的纹路还在微微发亮。沈清鸢指尖悬在弦上,尚未收回的余韵在指腹间轻轻跳动。她刚想闭眼调息,湖面传来划水声。
一艘小舟靠岸。
船上走下一个少女,左眼蒙着黑布,右手缠着旧布条。她脚步很轻,却走得极稳。走到庭院前,双膝微屈,将手中乌木匣举过头顶。
沈清鸢认得她。
是血刀客的女儿。
她没有接过匣子,而是十指轻拨,一缕琴音扫过对方周身。气机平稳,无毒无咒,也无杀意。
她这才伸手取匣。
匣盖开启,里面是一封挑战书。暗金底纹,字如刀凿,落款为“九阙共议”。纸页厚重,边缘泛着冷光,像是浸过铁水又淬出来的一般。
她不动声色,指尖抚过纸背。
共鸣术悄然发动。
刹那间,一丝异样掠过心头。这纸上藏着某种频率,熟悉得让她心口一紧。她闭眼细辨——是血刀客的刀谱残页留下的震频。他曾说过,七情阵需以怒破妄,以痛证真,以爱止杀。可那三式始终缺失,只留下半张残图。
如今这挑战书里,竟藏着他未尽的招意。
她睁开眼,将挑战书平放在石台上。
十指按弦,琴音再起。《心弦剑》第一式缓缓奏出。不是为了攻敌,而是为了破障。
音波切入纸中,挑战书中央裂开一道细缝。
一道青光猛然迸射。
光影凝聚成一张脸——年轻、冷艳,眉梢挑着傲气,嘴角含着讥讽。那是云容。
但不是现在的云容。
是二十年前的她。
那时她还未穿暗红长裙,未戴鎏金护甲,也未毒杀全家。她站在一座门前,手中握着一把断剑,身后是烧塌的屋梁。她抬头望天,眼中没有恨,只有不甘。
画面一闪即逝。
沈清鸢呼吸一滞。
这不是幻象。这是记忆封印。有人把一段真实过往炼进了这张纸上,作为引子,逼她动用共鸣术深入探查。若她心神稍有动摇,便会陷入七情阵的陷阱,被执念反噬。
她立刻收手,内息回转,稳住识海。
就在这时,谢无涯腰间的墨玉箫忽然震了一下。
他仍靠在门边,双眼紧闭,呼吸浅而匀。可那箫却自行离鞘三寸,悬在空中,无声自鸣。
《招魂》曲响起。
不是人吹的。是箫自己在响。
低回凄厉的音调在庭院中扩散,地面开始震动。一道赤影从地底冲出,带着浓烈血腥气,立于院中。
是血刀客的残影。
他双刀在手,身形高大,赤发披散,眼中一片猩红。他望着沈清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缓缓抬起右臂,做出一个起势。
沈清鸢立刻明白。
他在传法。
她凝神静气,十指轻按琴弦,不再弹奏完整曲调,而是以单音回应。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对应他的动作节奏,借共鸣术捕捉他体内残留的劲力轨迹。
第一式:刀锋斜切,重心下沉,刀槽吸气时发出嗡鸣。这是“以怒破妄”。
第二式:双刀交叉,猛力下压,脚步拖地三寸。这是“以痛证真”。
第三式最慢。他双刀垂地,缓缓跪下,将刀尖插入土中,头颅低垂。那一刻,他全身颤抖,仿佛承受着无法言说的痛楚。沈清鸢的琴音也随之沉落,低到几乎听不见。
这是“以爱止杀”。
三式完毕,残影站立片刻,忽然转身,朝着女儿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愧,有痛,也有释然。
然后他单膝跪地,将其中一柄刀虚插于地,刀柄朝向沈清鸢。
是托付。
下一瞬,身影溃散,唯有一缕血丝飞入挑战书残页。纸页燃烧,却不化灰烬,反而凝成一枚铁牌,表面刻着并蒂莲纹。
沈清鸢拾起铁牌,入手沉重,温度偏高,像是刚从火中取出。
她将铁牌收入袖中。
这时,血刀客的女儿走上前,对着她深深一礼,随后转身离去。她登上小舟,摇橹离开,身影渐渐隐入湖面薄雾。
沈清鸢站在原地,抱琴未动。
远处守卫已察觉异常,纷纷持兵戒备。有人低声议论:“九阙来犯。”也有人说铜铃自鸣三次,是大劫将至的征兆。
她没有理会。
目光落在谢无涯身上。
他依旧靠着门框,唇角微动,似在梦中听见了什么。墨玉箫已归鞘,但箫身仍有余温。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古琴。
新纹路还在延伸,像是活的一样。她试着弹了一个音,琴弦震动时,铁牌在袖中微微发烫,与之呼应。
她终于明白。
这挑战书不是单纯的挑衅。它是钥匙,也是试炼。九阙高手联名发书,实则有人暗中相助,借她之手唤醒血刀客遗法,补全破阵之术。
但她也知道,真正的对手还没露面。
云容不会坐视她的过去被揭开。那张年轻的面容出现在挑战书中,绝非偶然。有人想让她看到那段记忆,也有人想借此引她入局。
她必须更清醒。
她走到石台前坐下,将琴横放膝上,十指轻按弦位,开始默演《心弦剑》与新得刀法的融合之术。每一式都极慢,反复推敲,力求在音律中找到最稳的破阵节奏。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阳光移过屋檐,照在她的侧脸。眉心朱砂痣隐隐发烫,颜色比先前更深。
忽然,琴弦一颤。
她停手。
不是风吹的。
是有人在远处盯着这里。
她抬眼望向湖面。
薄雾未散,水面平静,只有一片落叶缓缓旋转。
但她知道,有人来了。
不是一个人。
是一群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整齐划一,踏在石阶上的声音如同鼓点。听雨阁外,黑压压一片人影出现,皆穿玄衣,手持长刃,列阵而立。
为首一人,身穿银鳞软甲,身姿挺拔,左手按在刀柄上,一步步走上台阶。
他走到庭院前站定,目光扫过地上的乌木匣残片,又落在沈清鸢脸上。
“你拿到了。”他说。
沈清鸢没有回答。
她只是将手指重新放回琴弦上。
那人看着她,缓缓开口:“边军急报,云容已率众攻破三关。朝廷下令,命你即刻出山。”
她说:“我不去。”
那人站在原地,没有动。
风穿过庭院,吹动他的衣角。
沈清鸢的手指在弦上微微用力。
琴音将起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