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睁开眼时,天光已经铺满了闭关室的门槛。她站起身,膝盖有些发麻,但体内真气流转顺畅,比三月前更稳。琴还放在蒲团上,断弦垂着,像一段未说完的话。
她走出去,看见谢无涯仍坐在门外石阶上,头低垂,呼吸浅得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右手松开又收紧,掌心全是干涸的血痕。墨玉箫横在他腿边,裂了一道细缝,像是经不起风吹。
她蹲下身,把丹药放进他嘴里。他喉头动了一下,咽了下去。
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把墨玉箫递向她。
“你创心弦剑,”他声音哑得厉害,“我便还你一曲。”
她接过箫,指尖碰到那道裂缝。就在触碰的瞬间,共鸣术自动运转,一股情绪涌进她的感知——不是杀意,也不是恨,是一种沉到底的东西,像水底的石头,压了很多年。
远处传来脚步声,很轻,却整齐。她抬头望向听雨阁正门方向,看见几道黑影贴着墙根靠近,身上带着淡淡的腥味,那是毒雾的气息。
萧家的人来了。
她没起身,直接将墨玉箫放到唇边。十指同时抚上琴弦,音波与箫声在空中交汇,第一声响起时,风停了。
《无双》开始。
琴音低缓,箫声清冷,两种声音慢慢缠在一起,像两条线拧成一股绳。音浪扩散出去,撞上毒雾,雾气立刻翻腾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
那些黑影停下脚步,有人捂住耳朵,有人跪倒在地。他们的兵器开始震动,接着一根根脱手飞出,插进地面。
沈清鸢的手指稳定,每一拨都精准无比。她能感觉到谢无涯的箫声在颤抖,但他没有停下。他的气息越来越弱,可音调始终未乱。
第二段进入时,她的共鸣术全开。音流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
是萧雪衣。
她站在乐声里,穿着素白的裙子,发间没有银针,脚踝也不再系骨哨。她嘴角微微扬起,眼里有光,像是第一次被人真正看见。
沈清鸢心头一震。
这不像幻觉,也不像记忆。这是藏在音律里的东西,是某种执念,被《无双》唤醒了。
萧雪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着,听着这一曲。然后她抬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像是回应什么,又像是告别。
音浪再次增强。
剩下的萧家残部再也撑不住,纷纷倒地抽搐,毒钩掉落,脸上泛起青紫。他们带来的毒囊炸开,却被音波压住,毒粉散不开来。
第三段收尾时,谢无涯的箫声突然一顿。
他咳出一口血,整个人向前倾去。沈清鸢伸手扶住他肩膀,另一只手仍按在琴上,最后一个音缓缓落下。
曲终。
四周安静下来。
她低头看手中的墨玉箫,发现裂缝变大了,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飘了出来。
半块并蒂莲。
染了血,颜色暗红,边缘已经有些发脆。它轻轻落在琴面上,正好盖住琴腹的一处纹路。
沈清鸢拿起它,仔细看。
那纹路和她腰间律管上的图腾完全一样。线条、弧度、转折点,一丝不差。她记得这个图案,小时候在镜湖边见过一次,那时她和一个人一起埋下一株花苗,那人背对她,左臂上有火焰状的印记。
她忽然想到云铮昏迷前喊的那一声“母亲”。
声音和沈母的呓语重合。
现在这块并蒂莲,又和律管图腾吻合。
她盯着那块残片,手指轻轻摩挲边缘。上面有一道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割过。
谢无涯靠在墙上,喘着气,嘴唇发白。他看着她手中的东西,声音很轻:“那是我十二岁那年埋下的。你说要种一朵不会死的花。”
她转头看他。
“那天你走了以后,我挖出来一半,藏进了箫里。”他闭了下眼,“另一半,我一直没找到。”
沈清鸢没说话。她把并蒂莲放进袖中,然后伸手探他脉搏。跳得很慢,但还在。
她扶着他靠得更稳些,自己也坐了下来,背靠着门框。琴放在膝上,箫搁在一旁。
听雨阁守卫从角落里走出来,有人想上前查看,被另一人拦住。他们站在远处,低声议论。
“刚才那曲子……”
“少主和谢公子一起奏的?”
“我没听过这首,可听着听着,心里那股闷劲儿就散了。”
“萧家的人全趴下了,一个都没跑掉。”
沈清鸢听见了,但没回头。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有刚才弹琴留下的红痕。
谢无涯忽然开口:“你信吗?”
她侧脸看他。
“有些人做了很多错事,可心里还是想听一首好曲子。”他说完,嘴角动了动,像是笑了一下。
她没回答。
风从院外吹进来,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带走了残留的毒气味道。阳光照在琴身上,反射出一道光斑,落在她眉心。
那一点朱砂痣不再发热。
她伸手摸了摸,然后重新看向手中的玉箫。
裂痕深处,还有一点金粉闪着,像是谁偷偷藏进去的。
她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金粉落下来,沾在指腹。
这时,她听见院墙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有人踩断了一根枯枝。
她猛地抬头,望向那个方向。
一只机关鸟从墙头掠过,翅膀展开,投下短暂的影子。它飞得很低,落地后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转了个身,面向听雨阁大门。
鸟尾上绑着一张纸条。
沈清鸢站起身,朝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