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站在台阶上,手中琴匣未合。风从门缝钻入,吹动她袖口的银丝纹路。昨夜查出的冒充者已被押入地牢,东墙那具边军尸体也已收殓入棺。她低头看了眼指尖,云铮的血曾在这里留下痕迹,如今只剩一点暗红印子。
她将琴取出,放在石台上。琴身泛着旧木光泽,看不出异样。但她知道,天机卷就在里面,等着被唤醒。
谢无涯从西墙走来,脚步轻得像踩在雾里。他停在三步外,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按在墨玉箫上。裴珩随后而至,肩头还沾着晨露,手里捏着一封未拆的密报。他看了一眼石台上的琴,又看向沈清鸢,眼神沉静。
云铮拄着重剑,从暗处走出。左臂缠着布条,血迹已经干了。他走得慢,但每一步都稳。到了台前,他单膝微屈,重剑拄地支撑身体。
沈清鸢拨动琴弦。
第一声响起时,风忽然停了。不是骤然止住,而是缓缓沉落,像是被音波压住。她站起身,面向三人,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
“我沈清鸢,江南沈氏嫡女,今拒联姻,不依权贵,不逐私利。”
她顿了顿,手指抚过琴面。
“自即日起,立听雨阁为公器,以心弦为引,以琴音为盟,广纳天下志士,守江湖太平,止干戈战乱。”
话音落下,全场无声。
谢无涯抬手,将墨玉箫抵唇边。一缕箫音滑出,低缓悠长,是《相伴》曲的第一段。他从前只奏《招魂》,杀一人,悼一人。今日这曲子不同,没有悲意,也没有锋芒,只是静静地跟在琴音之后,如影随形。
裴珩解下腰间玉佩,握在掌中片刻,然后用力掷出。玉佩划过半空,落在石台上,发出一声脆响。那是皇族令牌,刻着龙纹,边缘带金。他没看它,只看着沈清鸢。
“此令为证。”他说,“边军三万,可调不可夺。若有人犯阁,便是犯国。”
云铮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重剑剑柄,猛然向上拔起。剑身离地瞬间,火星迸溅。他高举过头,再狠狠劈下。剑刃切入青石,发出刺耳声响,深深嵌入地面。他单膝跪地,额头抵在剑背上。
“我云铮,自此只为阁主执剑!”
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谁若犯阁,先问此剑!”
三人齐声开口:“共守此约!”
声音落下的那一刻,琴身忽然震了一下。沈清鸢低头,看见一道金光从琴尾升起,顺着纹理游走,最终没入琴心。她伸手去触,指尖传来温热,像是碰到了活物的心跳。
内堂帘子被人掀开。
沈母走出来,脚步很轻。她穿着素色长裙,发髻松散,手里抱着一把小琴。那是沈清鸢小时候用过的琴,比寻常琴短了一截。她走到另一侧琴案前,坐下,把琴放在腿上。
她弹了一个音。
只有一个音,极短,极轻,却是《听雨》的最后一句。沈清鸢小时候学琴,总在这句上出错,母亲便一遍遍教她,直到她能连贯弹完。那时她不懂,为什么母亲坚持要她学会这支曲子。现在她明白了。
沈母抬头看着女儿,眼角有泪,却没有落下。
“我女儿,终成大家。”她说。
沈清鸢没有应声。她只是重新坐回琴前,十指搭上琴弦。这一次,她没有用共鸣术去探人心,也没有借音波预警杀机。她只是想弹一首曲子,一首属于听雨阁的曲子。
第一个音落下时,琴身再次发光。这次的光更亮,从琴面扩散开来,映得整座庭院都泛着淡金色。石台上的玉佩、嵌入地中的重剑、谢无涯腰间的墨玉箫,全都微微震动,像是在回应什么。
她继续弹。
曲不成调,也没有名字。但每一个音都稳,都准。她不知道这曲子会走向哪里,只知道它必须存在。因为从今天起,她不再是那个躲在琴后窥视人心的世家女。她是听雨阁主,是这场盟约的发起者,也是守护者。
最后一个音落下。
琴声停了,光也渐渐收回。琴身恢复原样,只是表面多了一道细纹,像是被雷劈过又愈合的痕迹。沈清鸢低头看着它,忽然笑了。
“这,才是我的江湖。”
她伸手抚摸琴面,指尖顺着那道新出现的裂痕滑下。裂痕不深,但贯穿琴心,像是某种印记。她记得小时候摔坏过一次琴,母亲说,琴裂了可以修,人要是断了气,就再也接不上。那时她怕得哭了一整夜。现在她不怕了。
谢无涯收箫入腰,站在左侧,不再戒备,也不再质疑。裴珩负手而立,目光落在沈清鸢身上,久久未移。云铮仍跪在地上,靠着重剑支撑,呼吸有些急,但脊背挺直。
沈母缓缓起身,把小琴交给身旁侍女。她没再说一句话,只是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女儿。那一眼很长,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进心里。
风又起了。
吹动旗幡,发出猎猎声响。庭院中几片落叶被卷起,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又轻轻落下。其中一片飘到石台上,盖住了玉佩的一角。
沈清鸢抬起手,准备拨动琴弦再试一音。
就在这时,琴身忽然震了一下。
不是因为她碰了它,而是自己动的。那一道贯穿琴心的裂痕,透出一丝极淡的金光。光很弱,一闪即逝,像是某种回应,又像是某种召唤。
她盯着那道裂痕,手指悬在半空。
琴还在她手下,但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