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走出通道时,指尖还搭在琴弦上。她的呼吸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大殿里的青焰已经熄了,铜鼎冰冷,谢父的身影也不见踪影。她没有多留,转身离开机关城,回到听雨阁。
偏殿里点着一盏油灯,火光不大,照得琴案一角泛黄。她坐下来,将琴横放在膝上,十指轻轻拨动。《安魂》的调子缓缓流淌,音波如细丝般散开,在空气中形成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这是她现在的习惯——每次经历大事后,都要用琴音梳理心神。共鸣术随着旋律悄然铺展,扫过四周每一个角落。
门被推开时,她没有抬头。
一个穿着素色医袍的女子提着药箱走进来,脚步很稳。她在离琴案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低头行礼:“奉命为阁主调理气息。”
沈清鸢的手指在弦上顿了一下。
琴音未断,但她感知到了。那股情绪藏得很深,混在平静之下,像水底的暗流。不是担忧,也不是敬意,而是一种扭曲的执念,夹杂着不甘与恨意。这感觉她熟悉。
她依旧不动声色,只将左手微微压低,让最后一个音拖得更长些。共鸣术顺着音波探出,再次确认——杀意确实存在,而且正随着靠近的距离逐渐升温。
“放下药箱吧。”她说,声音平静。
女子应了一声,弯腰放箱。箱盖打开的瞬间,沈清鸢听见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七根细针藏在夹层里,针尖泛着暗紫。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门外直冲进来。
云铮一脚踢翻药箱,整个人扑到琴案前。他右手一扬,玄铁重剑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半弧,厚重剑身横挡在沈清鸢头顶。七根毒针尽数钉入剑脊,发出几声脆响。
“别动!”他低喝。
沈清鸢终于抬眼。她看着站在面前的云铮,背脊挺直,左臂胎记隐隐发烫,耳上的银环不停转动。他没看她,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医女”。
那人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镇定。她慢慢站直身子,手指滑向脚踝。
云铮忽然冷笑:“你还想吹哨?”
话音未落,他已经冲上前,一把抓住对方手腕。力道极大,直接将人甩向墙角。女子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一脚踩住肩膀,动弹不得。
沈清鸢这时才缓缓收手,琴音止住。她看向地上的人,目光沉静。
“萧雪衣。”她开口,“你换脸的技术比上次好了,可你忘了改眼神。”
女子身体一僵。下一瞬,她猛地仰头,脸上伪装的皮肉开始龟裂,露出原本苍白的面容。白发从发根处迅速蔓延,转眼间恢复真容。
她咬牙:“你怎么可能识破?我连云容都骗过了!”
沈清鸢没回答。她只是静静看着,手指重新搭回琴弦。共鸣术再次探出,这一次,她捕捉到了更多——恨意深处藏着一丝哀求,像是被困住的野兽,在绝望中寻找出口。
云铮喘了口气,松开脚,退后两步。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旧陶罐,摔在地上。糖汁溅开,几颗梅子滚了出来。
外面传来振翅声。
蜂群果然从袖口涌出,直扑琴案方向。可刚飞近,就被空气中的甜味吸引,纷纷落在糖渍上,吸食片刻后翅膀抽搐,接连坠地。
云铮抹了把额头的汗,低声说:“我闻到了毒的味道。”
沈清鸢这才真正看向他。他的衣服上有血迹,不知是哪来的伤。耳尖通红,说话时不敢看她,像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她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两名听雨阁弟子从两侧冲入,将萧雪衣架起。她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押着往外走,但在经过门口时突然回头。
“你以为你能赢?”她盯着沈清鸢,“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沈清鸢依旧坐着,手指抚过一根断弦。接口处略粗,弹奏时会有滞感。她记得这根弦是谁捡回去的。
“我知道。”她说,“但我还是会走下去。”
萧雪衣被带了出去。
殿内安静下来。云铮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断裂的银环。刚才那一撞,环被震开了。他试着掰了掰,没合上。
“你早知道她会来?”他问。
“我不知道。”沈清鸢摇头,“但我一直开着共鸣术。只要有人对我起杀心,我就听得见。”
云铮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下次……让我守在外面。”
“为什么?”她抬眼。
“因为我能闻出来。”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蛇窟三年,什么味道都分得清。”
沈清鸢看着他。他站得笔直,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刀。可耳尖还是红的,连脖子都泛着热。
她收回视线,低头整理琴具。糖罐碎片被人清理走了,地上只剩一道湿痕。她伸手摸了摸琴匣边缘,那里有一道新刮痕,是刚才剑风扫过的痕迹。
“你不用每次都冲进来。”她说。
“我知道。”他说,“但我得做点什么。”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巡逻的弟子换岗。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灯焰晃了一下。沈清鸢把琴放进匣中,合上盖子。
“你怕不怕?”她忽然问。
“怕什么?”
“怕杀错人,怕救错了人,怕有一天发现自己站错了边。”
云铮愣住。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满是疤痕的手。
“怕。”他说,“但我更怕站着不动。”
沈清鸢没再说话。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远处山影模糊,机关城的方向一片寂静。她知道谢父还在等,也知道更大的局还没揭开。
但她现在有了新的判断。
有些人不是靠言语留住的,而是靠一次次挡在你前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些看不见的箭。
她回头看了云铮一眼。
他已经退到门外回廊下,靠着柱子站着,手里紧握那截断环。月光照在他侧脸上,轮廓分明。
“你去休息吧。”她说。
“我不累。”他答。
沈清鸢转身走向内室。她的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很稳。走到门边时,她停了一下。
“明天审她,你来旁听。”
云铮抬起头,耳尖又红了。
“好。”
沈清鸢进了内室,关上门。桌上摆着一份卷轴,是她从机关城带回来的情报。她没立刻打开,而是先倒了杯茶。青瓷斗笠盏捧在手里,温度刚好。
她翻开卷轴,第一行字映入眼帘:
“云家庶子血脉,含前朝皇室基因标记。”
她的手指停在那行字上。
外面,云铮靠在柱子上,慢慢蹲了下来。他把断环贴在胸口,闭上眼睛。
风穿过回廊,吹起一片落叶,打在他的肩头。
他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