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还停在半空,竹筒握得极紧。机关鸟碎裂的金属片散落在地,尾部那根细线垂着,一端连着竹筒,另一端断在瓦檐下。
她没弯腰去捡残骸,也没看四周人群。擂台边的风卷起她的裙角,她只是将竹筒贴到耳边,闭眼听了几息。
三长两短,停顿,再两长一短。
是云铮的密语,没错。
她睁开眼,指尖轻轻摩挲竹筒外壁。这声音不是直接传来,而是事先录在内部机括里,通过震动复现。说明发信人早已不在现场,甚至可能已被监控。
她低头看向琴匣。刚才与血刀客对峙耗去太多真气,此刻五指微颤,腕力未复。但她不能等。
她用拇指在琴弦上轻点三下,节奏与密语一致。这是听雨阁内传的调息法,借音律引动内息回流。胸口闷痛稍缓,她深吸一口气,将竹筒放在琴面,左手覆上琴腹,右手无名指拨出一个单音。
《静心引》第一句响起。
音波渗入竹筒,共鸣术启动。
她立刻捕捉到纸张上的残留情绪——写信的人很急,但不是慌乱,而是一种压抑的冷静。像是在刀尖上写字,每一笔都算过后果。
这不是云家普通传令者的状态。
是云铮本人写的。
她抽出竹筒里的纸卷,展开只有一行字:“假密令已截,青州三十七据点有异。”
字迹是云家私兵密语,用特制墨水写在桑皮纸上。可她一眼看出不对劲——墨色太干,边缘发毛,不像是刚写完的。纸张也比寻常密信用纸厚了一层,像是复制后重新压印的。
她指尖按住纸面,继续运功。琴音转为《流水》前段,音波扫过字迹。
这一次,她察觉到异常。
真正的密令书写时,执笔者会带着命令下达者的威压和紧迫感,哪怕掩饰,也会留下一丝掌控欲的痕迹。但这张纸上什么都没有。情绪像被抹平了,像有人刻意模仿格式,却抄不出那份底气。
是假的。
她慢慢收手,将纸卷折好塞回袖中。
这时,一道黑影从东侧屋檐掠下,落地无声。墨九蹲在机关鸟残骸旁,青铜傩面遮住整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疤痕的手。
他拾起一块齿轮,翻看了一会,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盒子打开,里面嵌着数十枚相似的零件。他把齿轮放进去,盒底立刻浮现一道光痕,指向城东、南、西三个方向。
他抬头,低声说:“三十七个点,全是旧号。没人驻守。”
沈清鸢站在原地没动。风吹乱了她鬓边一缕发丝,她抬手别到耳后,目光落在远处城楼上。
那些据点本该是云家暗桩,可现在成了空壳。云容不会无缘无故撤人,更不会用假密令去调动根本不存在的力量。
她在设局。
引谁入局?
她忽然想到什么,低声问:“信号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墨九指向东南角一处废弃茶棚。
她眼神一凝。那个位置,正好能俯瞰整个擂台,也能避开巡守弟子的路线。云铮若要传信,必须提前布置机关鸟,还得确保它能在特定时间启动。
说明他早知道会有这一战,也早知道她会接住那只鸟。
“他不是单纯报信。”她喃喃道,“他是想让我看见这些假据点。”
墨九点头,把锦盒收回怀里。
她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张空白纸条,写下几行字,叠成方胜形递过去:“送去裴珩手上,就说青州城里有三十七个空巢,饵已经布好,只等鱼动。”
墨九接过,转身就要走。
“等等。”她又开口,“再查一件事——云家二公子,最近三天去过哪些地方?有没有接触过外人?”
墨九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点头离去。
她独自站在擂台边,风吹得裙摆猎猎作响。琴匣合上了,但她没离开。她知道现在走不得。
大会还没结束,各方势力都在盯着她。刚才那一战让她立住了威,可也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她抬头看向天色。日头偏西,距下一场比赛还有两个时辰。
她需要等。
等裴珩的消息,等云铮下一步动作,等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露出破绽。
她靠在石柱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琴匣边缘。一下,两下,三下,接着停顿,再两下,一下。
还是那个密语节奏。
她在回应他。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没抬头,直到那人停在五步之外。
“沈小姐。”来人是听雨阁弟子,手里捧着一封信,“刚收到的,说是紧急。”
她接过信,封口盖着暗纹印记,是云家外围联络专用印。
她拆开,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信上写着:“二更天,镜湖西岸,交接真令。”
落款是云家军务署。
她冷笑一声,把信纸揉成一团。
真令?云家根本没有要交接密令的安排。而且军务署向来不用这种纸张回函,更不会派外围弟子送信。
又是饵。
但她不能装作没看见。
她把信纸放进袖中,对弟子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弟子退下后,她走到角落,从琴匣夹层取出一块薄铜片。铜片上刻着密文编码表,是她早年和云铮约定的暗记。
她对照信纸上的字句,逐行解码。
当最后一行译出时,她瞳孔一缩。
原本信中提到的“镜湖西岸”,在编码后变成了“镜湖地宫入口”。
而所谓的“交接真令”,实为“开启阵眼”。
她手指收紧,铜片边缘划过掌心,留下一道浅痕。
云容要启用地宫。
难怪要散布假密令,撤空三十七据点。她要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开,趁乱启动地宫机关。
可地宫不是早就封死了吗?
她忽然想起云铮留下的机关鸟里,那张孩童画的女子画像。背面写着“娘亲安眠处”。
那是他养母的墓。
而那座墓,就在镜湖底。
她站起身,快步走向擂台出口。
刚迈出一步,袖中竹筒突然发出一声轻响。
她猛地停下。
竹筒在震。
还是那个节奏——三长两短,停顿,再两长一短。
可她明明已经拆过一次,机构应该失效了。
她迅速抽出竹筒,打开盖子。里面那张纸卷不知何时被人换过,新纸上只有四个字:
“勿近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