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从头顶滚落,沈清鸢抬手挡了一下。她站在石阶尽头,半身还埋在塌陷的通道里。外面没有风,也没有雨声,只有瓦片在屋檐上轻微响动。
她抽出玉律管,贴在耳侧。空气很静,听不到呼吸,也听不到脚步震动地面。她慢慢探出头,看清了眼前的破庙。
供桌前摆着一个青瓷小瓶,瓶身干净,像是刚被人擦过。标签上刻着“药王谷”三个字,笔画深浅一致,不是随手写就。纸条压在瓶底,翻起来只有四个字:以音入药可解。
她蹲下身,指尖轻拨断弦。音波扫过药瓶,没有察觉敌意。那情绪是平的,但带着一丝急,不像是陷阱。
她抬头看窗。窗外一片黑,连树影都看不清。瓶子是从那边飞进来的,角度精准,落在桌上时没有翻倒。
她将瓶子收进袖中,转身退回墙角。破庙四周都是裂开的土墙,东南方向有一道矮门,门外地面有拖扫过的痕迹,杂草被压平了一片。
她沿着墙根移动,避开空地。走到拐角时停下,取出玉律管弹出一段极低的《流水》。音波扩散出去,在东南角的墙外停住——那里有一道心跳,很弱,节奏稳定,右手脉象滞涩,左脚落地稍重。
是个伪装的人。
她绕过去,贴着断墙前行。五里路,那人一直往山坳走,步伐不快,却始终没回头。到了一座倾颓的土地庙,对方推门进去,依旧没点灯。
她在窗外停住。透过缝隙看见里面有个老妪,穿着灰布衣,头上包着旧巾。那人把空瓶壳放进香炉,盖上灰烬,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很多次。
然后她抬手,揭下了脸皮。
底下是一张白皙的脸,五官清瘦,喉间戴着一枚青铜饰物。她低头调整了一下,声音忽然变了,沙哑中带着一点回音。
肩上的绿毛鹦鹉转过头,突然冲着窗户叫:“沈姐姐快跑!”
沈清鸢推门进去。
屋里很暗,只有一缕月光从屋顶漏下来。她站在门口,左手按住腰间的玉律管,右手搭在琴匣边缘。
“你认得我?”
老妪缓缓转身,手里握着一个银针匣。“七岁那年,你在密阁碰过《心弦谱》,高烧三日,满嘴哼着《长相思》变调。”她嗓音低,“那时我就在窗外。”
沈清鸢手指微动。
这段话没人知道。她母亲死后,密阁封了三年,连父亲都没进去过。这个人怎么会在场?
她轻轻拨出半音《静夜思》起调。声音很短,几乎听不见。可对面那人喉间的青铜饰物微微震了一下,音准完全对上。
这不是巧合。
“你是……药王谷的人?”
老妪点头。“我叫苏眠。你娘最后一次来药王谷,是带着你三个月大的襁褓。她说总有一天你会来找我。”
沈清鸢没说话。
苏眠抬起手,指向桌上另一个小瓶。“那是‘引音散’,混在琴香里焚燃,能让琴音渗进经脉,逼出‘噬心蛊’。但你要亲自奏琴,真气会反冲,轻则吐血,重则伤神。”
沈清鸢走近两步。“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
“我知道的事很多。”苏眠声音平静,“我知道你刚从地下密室上来,怀里有鱼符、残页,还有你娘的画像。我也知道墨九死了,是他用血写下最后一个音,让你能追到这里。”
沈清鸢站住了。
“我不是敌人。”苏眠说,“云容灭我满门那天,你娘曾带人来救,晚了一步。但她留下一句话——若有一日沈家女儿寻来,便将‘以音入药’之法相授。”
绿毛鹦鹉扑了下翅膀,又喊:“沈姐姐快跑!”
苏眠抬手摸了摸它的羽毛。“它记得那一夜。每个靠近我的人,最后都死了。”
沈清鸢看着她。“裴珩中的是‘噬心蛊’,你能治?”
“我能教你怎么治。”苏眠打开银针匣,“你要用琴音引药入体,再以指力导气,把蛊虫逼到膻中穴。但过程不能断弦,也不能分心。一旦停顿,蛊毒立刻反噬。”
“需要多久?”
“半个时辰。如果他撑不住,会在第十八分钟断气。”
沈清鸢解开琴匣。
“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苏眠说。
“你说。”
“治好他之后,别让他再来找我。我已不在江湖,也不想再卷进来。”
沈清鸢点头。
苏眠从柜子里取出一包香料,倒在铜炉里点燃。火光一闪,升起一股淡青色的烟,气味清淡,带着一丝苦味。
“这是引音散。”她说,“等烟散开,你就可以开始。”
沈清鸢坐到蒲团上,将琴摆正。她把玉律管放在膝边,双手覆上琴弦。
“他会疼。”苏眠提醒,“蛊虫挣扎时,他会醒。你不能停手,也不能看他。”
沈清鸢点头。
香烟慢慢弥漫开来。她闭眼,调息三息,第一个音从指尖流出。
是《普庵咒》的起调,平稳而沉缓。音波随着香气扩散,渗进空气里。
她不知道这琴声能不能传到裴珩所在的地方,但她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就能感觉到。
第二个音落下时,她听见庙外有树叶晃动。
她没停手。
第三个音接上,琴弦微颤。她睁开眼,看见苏眠站在供桌旁,手里拿着一根银针,针尖朝下。
绿毛鹦鹉突然扑腾起来,再次尖叫:“沈姐姐快跑!”
苏眠没有回头。
沈清鸢继续弹。
第五个音的时候,她感到胸口一紧。真气顺着经脉往上冲,喉咙发甜。她压住反应,把气息沉下去。
第十个音,她的手指开始发麻。
香烟已经铺满整个屋子。她能感觉到,那股力量正在顺着音波往外走,穿过墙壁,穿过夜色,朝着某个地方延伸。
她不知道裴珩现在是什么样子,但她相信他还活着。
第十五个音,她咳了一下,唇角渗出血丝。
苏眠走过来,在她身后轻轻按了一下命门穴。一股暖流注入,帮她稳住真气。
“还剩十二分钟。”苏眠说。
沈清鸢点头,继续弹。
第二十一个音响起时,她忽然感觉到一阵异样。琴音还在走,但空气中多了一丝波动——像是有人在远处回应。
不是裴珩。
是一个陌生的频率。
她手指一顿,音节出现细微错位。
苏眠立刻皱眉。“别停。”
她咬牙,重新接上旋律。
可那个频率没有消失。它越来越近,像是从山下传来,又像是藏在风里。
绿毛鹦鹉猛地展翅,冲到窗台,对着外面大叫:“沈姐姐快跑!”
苏眠迅速关上窗户,转身看向沈清鸢。“有人跟着你来了。”
沈清鸢没有回答。她的手还在动,琴音未断。
但她的耳朵已经锁住了那个频率。
那不是脚步,也不是呼吸。是一种震动,像是某种金属在共鸣。
和她的琴弦,同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