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推开密阁的门,手在机关锁上停了一瞬。她的指尖还残留着刚才从油纸图夹层里抽出纸条时的触感,那行小字像针一样扎进眼睛——“你父亲身边那个总捧茶的丫头,昨夜换了左手端盘。”
她关上门,听见铜栓落下的闷响。屋内一片静,只有青铜灯芯燃起的一点光,在墙上投出她单薄的身影。她走到角落的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暗格,取出一个紫檀木盒。盒子很旧,边角包银已经发黑,母亲生前从不允许她打开。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盖子。
里面是几件旧物:一支断齿的梳子,一方褪色的帕子,还有一本用油布裹紧的残卷。她认得这卷书,小时候曾在密阁角落翻到过它,高烧三日醒来后,父亲就把这本书收了起来,说与她命格相冲。
她解开油布,翻开第一页。
《心弦谱》三个字刚映入眼帘,纸面忽然渗出一道红痕,顺着墨迹蜿蜒而下,像是有谁在背面写字。她手指一抖,差点松开书页,可那血线越聚越多,竟在纸上拼出一行小字:
“鸢儿,莫信萧氏药香,十三岁那日,我饮下的是‘寒心散’,非风疾暴毙。”
她的呼吸停了。
这不是新写的字,是多年前就留在这里的。母亲用血写下这些话,藏在盒底,等她长大后亲手发现。
她盯着那行字,喉咙发紧。记忆里那天清晨,她被人拦在门外,说母亲突发急症。等她冲进去时,床帐已落,人没了气息。父亲说是风疾入心,来得太快,来不及救。
原来不是病。
她猛地翻开残卷,想再找更多线索。可就在书页展开的瞬间,一股热流直冲脑门,眼前一黑,耳边响起微弱的声音。
是琴音。
断续的、颤抖的《流水》曲调,从极远处传来。她站在原地动不了,画面却强行挤进脑海——
一间熟悉的屋子,药炉冒着白烟。一个穿萧家长裙的女人背对着床,手里捏着一只瓷瓶,悄悄将粉末倒入汤药。床上的母亲睁着眼,嘴唇微微张合,似乎想喊什么,却发不出声。
窗外站着一个小女孩,七岁的她扒着窗沿往里看,满脸泪水。
母亲的目光穿过窗纸,落在她身上。那一眼,满是不舍和警告。
沈清鸢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地板上。她抬手捂住嘴,怕自己叫出声。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滴在《心弦谱》上,混着纸上的血痕晕开。
共鸣术被触发了。这不是她主动施展的能力,而是《心弦谱》本身在回应她的情绪。它把母亲临终那一刻的情绪波动,完整地传给了她。
她终于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
也知道是谁下的手。
萧家。那个表面上与沈家交好,每年送来补身药膳的萧家。那个三小姐萧雪衣曾在及笄礼上对她笑得温婉的萧家。
她咬住下唇,直到嘴里泛起咸味。不能再软弱了。母亲死前还在看她,是在告诉她,要活下去,要查清楚。
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泪,伸手去扶桌角想站起来。可就在她抬头的一刻,书页突然自动翻动,哗啦啦地响,最后停在一页从未见过的内容上。
上面写着:“七情阵者,以亲族之血引动心绪波澜,乱其神志,唯至情至痛者可破。”
旁边画着残缺的阵图,形状像七根琴弦围成一圈,中间是一个人心轮廓。其中一根弦断裂,位置正对“哀”字。
她盯着那幅图,心跳加快。这个阵法听起来耳熟。昨晚谢无涯吹《长相思》,让她共鸣术受阻,体内气息紊乱,是不是就是在模拟这种阵法的效果?
如果真是这样,那云家早就开始布局了。他们不只是想掌控五世家,还想用某种音律阵法控制人心。
她伸手想去摸那幅图,手指刚碰到纸面,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重,是男人的脚步。
她立刻合上书,把残卷塞回木盒。可已经晚了,门被推开,沈父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你怎么在这里?”他走进来,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盒子,“这东西你不能碰。”
“我已经知道了。”她没抬头,声音很轻,“母亲不是病死的。她是被人毒死的。”
沈父的身体僵了一下。
“谁告诉你的?”
“是她自己说的。”她把盒子举起来,“您让我别碰它,可它里面有母亲留的话。她说她喝的是‘寒心散’,是萧家人下的手。”
沈父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盒子,眼神变了。他伸手想拿,她却往后退了一步。
“您早就知道,对不对?”她看着他,“所以您才不让我看这本书。不是因为它会伤我,是因为您怕我知道真相。”
“你知道什么?”沈父低声道,“你以为我想瞒你?我是怕你活不下去!萧家背后是谁?是云容!当年你母亲刚查到一点线索,第二天人就没了。我保住你,保住沈家,只能装不知道!”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握紧盒子,“他们又来了。商队失踪,匕首留痕,兵力图被调包,连您身边的丫头都被人换了手。他们不怕我们知道他们在动,他们就是要我们乱。”
沈父皱眉:“你说什么丫头?”
“平日给您送茶的那个。”她说,“她以前用右手端盘,昨天开始用左手。这不是她。是假的。”
沈父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他转身看向门外,似在回想什么。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
两人同时转头。
一片槐树叶从外面飘进来,打着旋儿落在桌上。叶子底下压着一块腰牌,暗红色的云纹印在正面,边缘沾着干涸的血迹。
是云家的标记。
更奇怪的是,这块腰牌不该出现在这里。它是内务司高层执掌的身份凭证,普通人接触不到,更别说随意丢弃。
沈清鸢走过去捡起它。血迹已经发黑,但能看出是从某个伤口直接蹭上去的。她翻过腰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癸未年,执事·林”。
她的手指顿住了。
癸未年,是母亲去世的那一年。
林,是母亲陪嫁侍女的名字。那个从小照顾她、教她识字、在母亲死后莫名消失的林姨。
这块腰牌,是她的?
沈父也看到了那行字。他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
“你……你从哪拿来的?”他问得很慢。
“它刚从窗外落进来。”她说,“有人把它放在树叶上,让它飘进来。”
“不可能。”沈父摇头,“林氏早死了。当年她失踪后,我在城外乱坟岗找到她的尸骨,亲手烧了。”
“可这块腰牌是新的。”她把牌子递过去,“铜质还没氧化,最多不过半月前打造。而且,它怎么会带着血,落在写着‘七情阵’的那一页上?”
沈父接过腰牌,手指摩挲着背面刻字。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神恍惚了一瞬。
然后他低声说:“不是新的。这是旧牌重铸。当年我烧了她的骨,只留下这块牌子,一直放在灵位前。前些日子,我去上香,发现它不见了。”
沈清鸢的心跳了一下。
有人进了沈家祠堂,偷走了这块本该无人知晓的遗物。
还特意选在这个时候,把它送到这里。
送给她看。
她回头看向桌上的《心弦谱》,那页“七情阵”的图还在摊开着。血珠从她刚才滴落的泪水中渗出,正好落在阵图中央的人心位置,缓缓滑向断裂的那根弦。
她的声音很轻:“他们想让我们自乱阵脚。用旧人、旧事、旧怨,勾起我们的情绪。母亲的死,林姨的冤,都是引子。他们在布一个更大的局。”
沈父站在原地没动。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把木盒抱在怀里,抬头看他:“我要查到底。不管是谁,只要动过母亲,动过沈家,我都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沈父看着她,眼神复杂。他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她转身走向门口。
手刚搭上门栓,外面又传来动静。
不是脚步声,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很轻,从院墙外传来。紧接着,一道黑影掠过窗纸,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她停下动作,贴着门缝往外看。
一个人蹲在槐树下,穿着灰袍,戴着斗笠,手里拿着一把小铲子,正在挖土。
她认得那种姿势。是听雨阁的老园丁,每到初一十五都会来修剪槐树根。
可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而且,那人挖出的东西,是一只青瓷小瓶,瓶口封着蜡,瓶身上刻着半个云纹。
她推开门冲出去。
那人听到动静,立刻起身要走。她拔下腰间律管,手指一拨,短音撞向地面,震得对方脚下一晃。
她扑上去抓住那只手。
斗笠被扯掉,露出一张苍老的脸。确实是园丁,可他的眼神不对,空洞得像睡着了。
她掰开他另一只手,看到掌心有一道新鲜划痕,血还在往外渗。
那滴血,正好落在青瓷瓶上,融进半个云纹里。
完整的图案显现出来。
是云家死士才有的烙印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