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涯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离她的脸只差一寸。他的眼睛睁着,目光很轻,却一直落在她脸上。
沈清鸢没有后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血和泪都干了,留下暗红的痕迹。琴弦断了两根,余音还在石壁间回荡。她慢慢坐正,手指重新搭上琴面。
裴珩从阴影里走出来。他一直站在冰棺旁,没说话,也没动。此刻他走到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右手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白。
沈清鸢闭上眼,指尖轻拨。
第一个音响起时,谢无涯呼吸一顿。那不是《清心》,也不是《长相思》。曲调平稳,像两人并肩而行,一步不落。是《相伴》。
琴音一起,她的共鸣术便悄然展开。她不再去听杀意或谎言,而是探向他们最深处的念头。
裴珩心里有一道墙。墙外是皇命、权位、朝堂规矩,墙内却是一片荒原。他在想边关百姓如何挨过寒冬,想流民倒在城门前的最后一口气,想自己为何握剑多年,竟护不住一个女子安睡。
谢无涯不一样。他的执念像一条河,从十二岁那年母亲被烧死就开始流淌。他曾以为这条河只会通向复仇,可现在河水转了方向,尽头站着一个人——沈清鸢。
她睁开眼,收了琴音。
“我知道怎么解双生咒。”她说。
裴珩抬头看她。谢无涯撑着冰棺边缘,慢慢站直。
“不是谁杀了谁,也不是谁能独占天机卷。”沈清鸢看着他们,“是沈谢两家以血为契,同生共死。第三人持卷为引,才能打开真正的路。”
谢无涯嘴唇动了动:“所以……必须是我和你?”
“对。”她点头,“血脉相连,誓约未断。当年我母亲答应护你长大,这誓一直压在听雨阁密阁里,等我去找。”
裴珩问:“那我呢?”
“你是持卷人。”她说,“天机卷认的是皇室血脉。只有你愿意割舍身份,才能打破旧局。”
三人之间静了几息。
然后裴珩走上前。他从怀中取出天机卷,那卷轴刚经历反噬,边缘焦黑,符文仍在流转。他双手抓住,用力一撕。
“嘶啦——”
布帛裂开的声音在墓室里格外清晰。他将卷轴分成三份,递出两份。
一份给沈清鸢,一份给谢无涯。
谢无涯没接。他盯着那半卷,眼神复杂。他曾想毁掉它,也曾想抢走它,可现在它只剩残片,反而让他心头一松。
“你不怕?”他问裴珩,“这是你母族留下的东西,也是皇帝想要的。”
“我知道它多重要。”裴珩声音低,“但我更知道,若我不撕,今日之后,天下会少十万活人。”
沈清鸢接过属于她的那份。纸页触手微烫,像是有生命。她低头看,忽然发现卷末浮现出四个新字——
**皇室血启**
光纹一闪即逝,但三人都看见了。
沈清鸢看向裴珩:“需要用你的血。”
他没犹豫,抽出短刃划开掌心。血立刻涌出来,顺着掌纹往下滴。他将伤口按在自己那份卷轴上。
血浸入纸面的瞬间,整个皇陵开始震动。
头顶石屑簌簌落下,地面发出低沉的轰鸣。双生棺后的石壁突然裂开一道缝,接着轰然向两侧退去,露出一条幽深通道。冷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通道笔直向前,不知通往何处。
“这是……”谢无涯往前走了两步。
“边关。”沈清鸢说,“地图上没有的密道。当年建造皇陵的人,早就准备好了退路。”
裴珩收回手,掌心血流不止。他用布条随意缠了两圈,抬脚就要往里走。
“等等。”谢无涯开口。
裴珩停下。
谢无涯看向沈清鸢,又看看那条漆黑的路。他的右手慢慢垂下,墨玉箫依旧挂在腰后,但他这次没有去碰它。
“以前我说你欠我两次。”他说,“现在我不想算了。”
沈清鸢看着他。
“这回,我陪你走。”他说。
裴珩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一步。他的眼神不再是防备,也不再是试探,而是真正把背交给了他们。
沈清鸢走在最前面,手中抱着琴。裴珩居中,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谢无涯跟在最后,脚步有些虚浮,但他挺直了背。
通道内没有灯,只有墙壁上每隔一段嵌着一块夜明珠。光很弱,照出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交错前行。
走了约莫半盏茶时间,前方出现一面青铜门。门上刻着五个字——
**非血勿启**
沈清鸢停下。她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伸手从袖中取出银针,在指尖轻轻一刺。血珠冒出来,她抹在门中央的凹槽上。
门没动。
裴珩上前,割开手掌,将血涂上去。还是不动。
谢无涯沉默片刻,拔出随身短刀,在左臂划了一道。他蹲下身,让血顺着地面流到门前,与他们的血混在一起。
青铜门缓缓升起。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门外不是山腹,而是一座高台。远处烽火连天,城墙残破,守军正在与外族骑兵厮杀。箭矢如雨,尸体堆叠在城门口。
“是北境要塞。”裴珩声音沉下,“守城令早该到了,为何还在打?”
沈清鸢眯眼看去,忽然发现城墙上飘着一面旗。那旗帜本该是大周龙纹,可现在却被染成了暗红色,上面画着一只闭目的眼睛。
“云家的标记。”她说,“他们抢先一步控制了要塞。”
谢无涯冷笑一声:“云容果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裴珩盯着战场,拳头紧握:“如果我们晚来一步,整座城都会陷落。”
沈清鸢转身面对他们:“现在我们有三条路。一是强行进城夺回指挥权;二是绕道后方切断敌军补给;三是……”
她顿了顿。
“三是引爆密道下的火药库,把这条路和敌军一起埋了。”
裴珩皱眉:“那我们也出不去。”
“但能拖住他们三天。”她说,“足够边关各城集结援军。”
谢无涯看着她:“你想选哪条?”
她没回答,而是看向裴珩:“你是皇子,有权下令。你说怎么办。”
裴珩沉默良久,终于开口:“第一条太险,第三条等于放弃后续行动。我们走第二条。”
他转向谢无涯:“你能带弓箭手伏击粮道吗?”
“可以。”谢无涯点头,“但我需要十名好手,和一把强弓。”
裴珩从背上取下自己的弓递过去:“这是我母妃留下的,射程比普通弓远三成。”
谢无涯接过,试了试手感,点头。
沈清鸢又说:“我会用琴音扰乱敌军马匹,让它们受惊冲乱阵型。”
裴珩看着她:“你刚耗尽心力救他,还能奏琴?”
“能。”她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弹。”
三人不再多言。他们在高台上分头行动,各自准备。
沈清鸢坐在角落调琴。她将断弦换上新的,指尖抚过琴面,确认每一根弦都稳当。她闭上眼,试着运行共鸣术,感知周围的情绪波动。
裴珩站在她旁边,低声问:“刚才在墓室里,你看到什么了?”
她睁开眼:“我母亲临死前说的话。”
“她说什么?”
“她说——若我有子,必护谢家血脉。此誓不改,生死不弃。”
裴珩愣住。
“这不是诅咒。”她轻声说,“是我们祖辈定下的盟约。沈谢两家,本来就是一体。”
裴珩看着她,忽然笑了下:“那你现在信命了吗?”
“不信。”她摇头,“但我有选择。我们今天站在这里,不是因为命运安排,是因为我们都选择了往前走。”
裴珩伸出手。
她抬头看他。
“从现在起,我们三个是一条命。”他说,“不分彼此。”
她伸手握住。
掌心相贴,血迹混在一起。
远处传来战鼓声,新的一轮攻城开始了。
沈清鸢站起身,抱起琴走向边缘。风掀起她的衣角,月白锦缎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明亮。
裴珩抽出剑,检查刃口是否锋利。
谢无涯站在他们中间,右手轻轻碰了碰腰间的墨玉箫,却没有取下来。
他抬头看向天空。
乌云裂开一道缝,露出一线星光。
他嘴角微扬。
“这回,我陪你走。”